Thursday, March 30, 2006

IONA soars about 20% today

IONA soars about 20% in today's trade, mostly at the end of the market. There is no striking news announced yet. Kind of mystery. Anyway, I like it. :-)

The decision to buy UTSI, SINA option is a pretty stupid decision since I had held those stocks. The option should be leveraged as a risk prevent tool. Anyway, looks my put option on AMD and AAPL are doing good.

I still believe BRCM will go up, so my option should pay off in the summer time.

Friday, March 24, 2006

美国小学生作文:一篇让中国式教育震撼的文章

This article is trying to compare the children education in the US and in China, based on the personal observation and experience of his/her 10 years old kid.

I've read several articles on this topic and got the almost the same conclusion. The children education in the US frees the mind of children, while the education in China is trying to limit the ken of children in just textbook.

I had the similar personal experience. When I was kid, I haven't had much opportunity to nurture my personal interest. Instead, I have to put more time on the boring textbook. Admittedly, Chinese children are good at mathematic, but those archivement are obtained by sacrifice the freedom of children to learn other topics. Not everyone is interested in math., physics, chemistry. Many talented children in other field have been tethered in the topic of not much interest to them.

S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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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的孩子被送进了美国学校,上英文课,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写论文,题目居然大得冲天:《我怎么看人类文化》;上历史课,老师让孩子扮演总统顾问,给国家决策当高参;在中学的物理课上,作业竟然是一个市政研究项目城市照明系统的布局;而道德教育,居然是从让孩子们爱护小动物开始。

  没有统一的教科书,没有统一的考试,没有对学生的三六九等的分类排位。这就是呈现在一个中国记者眼前的美国教育。面对与中国教育截然不同的西洋景,种种的疑虑、困惑接踵而至,美国教育究竟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没有残疾的孩子,只有残疾的教育。这究竟是教育学者的危言耸听,还是对人与教育之间客观规律的深刻认识?

  我们中国人是否认真反省过我们的教育?我们中国的教育有缺陷吗?如果有,在哪里?我们这样一个正在全面谋划自己未来前程的民族,应该怎样审视我们为孩子们提供的教育环境?

美国小学给10岁的儿子留的作业是写一篇论文,题目吓我一跳:《中国的昨天和今天》。学习二战史,美国老师竟然让10岁的孩子回答这样的问题:如果你是杜鲁门总统的高级顾问,你将对美国投放原子弹持什么意见?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种种躲闪不开的冲突与思考,我由此遭遇美国教育。

  当我牵着10岁的儿子登上中国东方航空公司飞往美国洛杉矶的班机时,心中就充满了疑惑:我不知道在孩子这么小的年龄就把他带到美国去,是不是一个失策?一位朋友的劝告还响在耳边:最少应该让孩子在中国接受完基础教育再到美国,因为中国的基础教育是最完整、最系统的。多少专家也认为,美国的高等教育很出色,而基础教育绝对不如中国扎实。

  直到我把儿子送进了那所离公寓不远的美国小学的时候,内心的忧虑终于得到证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学校啊!学生可以在课堂上放声大笑,每天在学校最少让学生玩两个小时,下午不到3点就放学回家,最让我开眼的是儿子根本没有教科书!那个金发碧眼的女教师弗丝女士看了我儿子带去的中国小学四年级的数学课本后,温文尔雅地说:我可以告诉你,6年级以前,他的数学是不用再学了!面对她那双充满笑意的蓝眼睛,我就像挨了一闷棍。一时间,真是怀疑把儿子带到美国来是不是干了一生中最蠢的一件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儿子每天背着空空的书包兴高采烈地去上学,我的心就觉得沉甸甸的。在中国,他从一年级开始,书包就满满的、沉沉的,从一年级到四年级,他换了三个书包,一个比一个大,让人感到知识的重量在增加。而在美国,书包里没了负担,孩子精神上就更松快了,这能叫上学吗?一个学期过去了,把儿子叫到面前,问他美国学校给他最深的印象是什么,他笑着送给了我一个字正腔圆的答案:自由!这两个字像砖头一样拍在我的脑门上。

  此时,真是一片深情怀念中国的教育,似乎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中国孩子老是能在国际上拿奥林匹克学习竞赛的金牌。不过,事已至此,总不能再把他送回国去呀?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儿子的英语长进不少,放学之后也不直接回家了,而是常去图书馆,不时就背回一大书包的书来。问他一次借这么多书干什么,他一边看着那些借来的书一边打着计算机,头也不抬地说:作业。

  作业?我忍不住凑过去看,儿子打在计算机屏幕上的标题是:《中国的昨天和今天》。这是一个小学生的作业?这样天大的题目,即便是博士,敢去做吗?于是严声厉色地问儿子这是谁的主意,儿子坦然相告:老师说美国是移民国家,让每个同学写一篇介绍自己祖先生活的国度的文章。要求概括这个国家的历史、地理、文化,分析它与美国的不同,说明自己的看法。

  我一时语噎:真不知道让一个10岁的孩子去运作这样一个连成年人也未必能干的工程,会是一种什么结果?偌大一个中国,它的地理和文化,它的历史和现状,一个10岁的孩子能说得清么?我只觉得一个10岁的孩子如果被教育得不知天高地厚,弄这些大而无当的东西,以后恐怕是连吃饭的本事也没有了。

  过了几天,儿子完成了这篇作业。没想到,打印出的是一本20多页的小册子。从九曲黄河到象形文字,从丝绸之路到五星红旗Â…Â…热热闹闹。我没赞扬,也没评判,因为我自己有点发懵,一是我看到儿子把这篇文章分出了章与节,二是在文章最后列出了参考书目。我想,这是我读研究生之后才使用的写作论文的方式,那时,我30岁。

  不久,儿子的另一个作业又来了。这次是《我怎么看人类文化》!如果说上次的作业还有边际可循,那这次真可谓是不着边际了。

  儿子猛不丁地冒出一句:饺子是文化吗?

  饺子?文化?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为了不误后代,我只好和儿子一起查阅权威的工具书。真是没少下功夫,我们总算完成了从抽象到具体又从具体到抽象的反反复复的折腾,儿子又是几个晚上坐在计算机前煞有介事地做文章。我看他那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禁心中苦笑,一个小学生,怎样去理解文化这个内涵无限丰富而外延又无法确定的概念呢?但愿我这个虎头虎脑、从来就对吃兴趣无穷的儿子,别只是在饺子、包子上大作文章。

  在美国教育中已经变得无拘无束的儿子,很快就把文章做出来了,这次打印出来的是10页,又是自己设计的封面,文章后面又列着那一本一本的参考书。

  他洋洋得意地对我说:你说什么是文化?其实特简单就是人创造出来让人享受的一切。那自信的样子,似乎他发现了别人没能发现的真理。后来,孩子把老师看过的作业带回来,上面有老师的批语:我布置本次作业的初衷是让孩子们开阔眼界,活跃思维,而读他们作业的结果,往往是我进入了我希望孩子们进入的境界。

  没有评价,既未说对,也没说不对。问儿子这批语是什么意思,儿子说,老师没为我们骄傲,但是她为我们震惊。

  是不是?儿子反问我。

  我无言以对。心中始终疑疑惑惑:弗丝老师希望他们进入什么境界?

  儿子6年级快结束的时候,老师留给他们的作业是一串关于二次大战的问题。你认为谁对这场战争负有责任?你认为纳粹德国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你是杜鲁门总统的高级顾问,你将对美国投放原子弹持什么意见?你是否认为当时只有投放原子弹一个办法去结束战争?你认为今天避免战争的最好办法是什么?Â…Â…

  如果是两年前,见到这种问题,我肯定会抱怨:这哪是作业,这分明是竞选参议员的前期训练!而此时,我开始对美国的小学教育方式有了一些理解。老师正是在是通过这些设问,向孩子们传输一种人道主义的价值观,引导孩子们去关注人类的命运,引导孩子们学习高屋建瓴地思考重大问题的方法。这些问题在课堂上都没有标准答案,它的答案,有些可能需要孩子们用一生去寻索。

  看着12岁的儿子为完成这些作业兴致勃勃地看书查资料的样子,我不禁想起当年我学二战史的情景:按照年代、事件死记硬背,书中的结论,有些明知迂腐也当成圣经去记,不然,怎么通过考试去奔光明前程呢?此时我在想,我们在追求知识的过程中,重复前人的结论往往大大多于自己的思考。而没有自己的思考,就难有新的创造。

  儿子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能够熟练地在图书馆利用计算机和缩微胶片系统查找他所需要的各种文字和图像资料了。有一天我们俩为狮子和豹的觅食习性争论起来,第二天,他就从图书馆借来了美国国家地理学会拍摄的介绍这两种动物的录像带,拉着我一边看,一边讨论。孩子面对他不懂的东西,已经知道到哪里去寻找答案了。

  儿子的变化促使我重新去审视美国的小学教育。我发现,美国的小学虽然没有在课堂上对孩子们进行大量的知识灌输,但是,他们想方设法把孩子的眼光引向校园外那个无边无际的知识的海洋,他们要让孩子知道,生活的一切时间和空间都是他们学习的课堂;他们没有让孩子们去死记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但是,他们煞费苦心地告诉孩子们怎样去思考问题,教给孩子们面对陌生领域寻找答案的方法;他们从不用考试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而是竭尽全力去肯定孩子们的一切努力,去赞扬孩子们自己思考的一切结论,去保护和激励孩子们所有的创造欲望和尝试。

  有一次,我问儿子的老师弗丝女士:你们怎么不让孩子们背记一些重要的东西呢?我上小学时,可没少背课文,没少背教科书的要点。

  弗丝老师笑着说:对人的创造能力来说,有两个东西比死记硬背更重要,一个是他要知道到哪里去寻找他所需要的比他能够记忆的多得多的知识;再一个是他综合使用这些知识进行新的创造的能力。死记硬背,既不会让一个人知识丰富,也不会让一个人变得聪明,这就是我的观点。

  我不禁想起我的一个好朋友和我的一次谈话。他学的是天文学,从走进美国大学研究生院的第一天起到拿下博士学位整整5年,一直以优异的成绩享受系里提供的优厚的奖学金。他曾对我说:我很奇怪,要是凭课堂上的学习成绩拿奖学金,美国人常常不是中国人的对手,可是一到实践领域,搞点研究性题目,中国学生往往没有美国学生那么机灵,那么富有创造性。我想,他感受的可能正是两种不同的基础教育体系所造成的人之间的差异。中国人太习惯于在一个划定的框子里去施展拳脚了,一旦失去了常规的参照,对不少中国人来说感到的可能往往并不是自由,而是惶恐和茫然。

  我常常想到中国的小学教育,想到那些在课堂上双手背后坐得笔直的孩子们,想到那些沉重的课程、繁多的作业、严格的考试Â…Â…它让人感到一种神圣与威严的同时,也让人感到巨大的压抑与束缚,但是多少代人都顺从着它的意志,把它视为一种改变命运的出路,这是一种文化的延续,它或许有着自身的辉煌,但是面对需要每个人发挥创造力的现代社会,面对明天的世界,我们又该怎样审视这种孕育了我们自身的文明?

  1995年,我回国后,将自己对美国小学教育的观察与思考写成一篇小文章。出乎我的意料,就是这样一篇小文章,发表后引起不小的反响。中国最火爆的周末报纸《南方周末》转载了这篇文章,中国教育部的机关报纸《中国教育报》转载了这篇文章,全国上百家报刊和网站转载了这篇文章,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文摘刊物《读者》与我签订了向他们终生授权转载我的文章的合同,一些学术研讨会的论文引用了这篇文章,一些探讨中国教育改革的书籍也收录了这篇文章。我当时还在想:这年头中国是怎么了,我写的那么多反映中国社会问题的深度报道都没有什么反响,一篇小小的文章居然这样引人注意。中国人可能还是需要看些轻松的东西吧!

  不过,我很快发现,那篇小文章之所以有点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应,是因为它恰恰触动了我们中国人心中最为沉重的事情。

  文章发表后的几个月,我当年就读的北京师范大学实验小学举行40周年校庆,我的一个小学同学把她的女儿带来了,小姑娘眼睛里分明带着种种不情愿的神色,大概是被母亲强迫而来。我的这位同学这些年来让这个女儿折腾得苦不堪言,小姑娘就是喜欢英语,对别的课程没有兴趣。马上要中考了,当妈的急得茶饭无心,每天都与女儿较劲:你光是英语好,别的科目不好,不也是考不上好学校?

  大概是作母亲的情急之下唠叨太过,弄得母女关系十分紧张。我安慰我的同学,让她换个思维方式,给孩子一些自由。我说到了我的儿子,说到了美国的小学教育。

  这个小姑娘在一旁听着,突然睁大眼睛,惊异地看着我,问道:叔叔,你是不是写了一篇文章,说你的儿子在美国上小学的事情?

  我说:写美国小学的文章可不少,你看的是哪一篇?

  小姑娘说:文章有一段是这么写的:美国的小学虽然没有在课堂上对孩子们进行大量的知识灌输,但是,他们想方设法把孩子的眼光引向校园外那个无边无际的知识的海洋;他们没有让孩子们去死记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但是,他们煞费苦心地告诉孩子们怎样去思考问题,教给孩子们面对陌生领域寻找答案的方法;他们从不用考试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而是竭尽全力去肯定孩子们的一切努力、去赞扬孩子们自己思考的一切结论,去保护和激励孩子们所有的创造欲望和尝试。是不是这篇文章?

  我很吃惊,一个小姑娘怎么把这么长的一段话都背下来了?我告诉她,这篇文章是我写的。

  小姑娘有些雀跃地说:叔叔,你知道吗?我把这段话用刀子刻在我的桌子上了。我是在《读者》上看到这篇文章的,看了很多遍,都快给背下来了。我想,我要是在美国的学校上学就好了!

  一个孩子,竟然用小刀把描述美国教育的一段话刻在桌子上,这是为什么?她究竟被什么所打动?

  与孩子聊起来,方才知道,他们的课业太沉重了,以致没有时间做自己喜欢做或者想做的事。学校对她们的管理也太严格了,甚至不让女孩子留长头发,进校门有人专门检查。这个小姑娘无法想像,世界上居然有不用去死记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的地方!有鼓励孩子们给总统决策提意见的地方!孩子太渴望在学习中能够自主、能够轻松、能够快乐了,他们太渴望呼吸自由的空气,太向往课堂外那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了!

  后来,我的小侄子的经历,也给我上了一课。

  那年7月,小侄子从小学毕业,正赶上中国开始倡导素质教育,小学生升中学一律取消考试,就近分配。

  按照地理位置,我的小侄子可能被分到他们住处附近的一个臭沟学校,这是全家都难以容忍的。于是,一家人动用各方关系,历经周折,才找到京城一所有名的寄宿中学,交了3万元赞助费,把小侄子送了进去。

  大人们终于释然,似乎这3万元买来了小侄子的前途。我问我弟弟,这年头不是都开始素质教育了吗?你们还花这种钱,费这种精力干什么?

  我弟弟一脸苦涩地说:什么素质教育啊,孩子高中毕业还不是要考大学?考大学还不是要看分数?你不给孩子找个好中学,不是耽误他一辈子?

  我无言以对。

  小侄子进了新中学,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原本聪明活泼的孩子,每个周末回家,都像霜打了的茄子秧似的,没精打采。到了星期天晚上送他回学校时,常常哭丧着一张小脸。以至于后来竟要父母做说服工作,就像当年送他上幼儿园一样。有几次孩子还掉下眼泪来。

  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受不了这个学校,纯粹是个集中营。把学校说成集中营?这太过分了!于是大人们开始教育孩子。

  但小侄子倒振振有词地控诉起学校:晚自习从6点半到9点,做完作业只许看教科书,其它所有的书都不让看。小侄子撅着嘴说:教科书有什么可看的?前面的内容全知道,后面的内容都不懂。每周只有两节体育课,连玩的时间都没有!

  控诉完,小侄子还大放厥词:不让我们玩,就是剥夺儿童的人权!

  大人怕这孩子童言无忌惹恼了学校,于是教育他说:你懂什么是人权?让你上这么好的学校,你还觉得剥夺了你的人权!你没看电视上那些非洲孩子,饭都吃不饱。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就欠把你送到那儿去过几天!

  没想到,这一下小侄子倒来词儿了:我还想去非洲呢,我还不知道非洲什么样儿呢!电视上的非洲我都看不到!学校也不让看电视,连广播都不让听!有一个同学带了一个小收音机,被发现后当场就没收了。

  小侄子愤愤地说:现在倒好,我不仅不知道世界大事,就连国家大事也不知道。和傻子一样,还当共产主义接班人呢。

  我对他说:你这个年龄不把精力全部放在学习上还想做什么?我们年轻时候正赶上文革,上山下乡,中国的书只能看毛选,外国的书只能读马列。想学文化知识还不行呢,你们现在多幸福。

  没想到小侄子一脸老成地叹息道:你们那个时候才幸福呢,不用考试,不用受我们这样的罪。

  我有些吃惊:我们的教育怎么把今天的孩子弄得如此不知好歹,竟然向往起文革那样的文化荒漠?

  有一次小侄子还说出了更为极端的话:你们再让我上这个学,我就会死!这让全家人都吃了一惊。我心中产生的疑问也更加深重了:中国教育何至于如此残酷,竟然让天真烂漫的孩子会想到了死?

  同学的女儿与我的小侄子的事情,使我开始思考我们今天的教育。我发现,中国的基础教育越来越走向一个极端,分数被抬到一个越来越高的地位,孩子们被越来越紧的紧箍咒勒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每天被拴在桌前十几个小时,原本天真烂漫的童年陷入过度沉重的学习苦役之中。要说小侄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他们拥有的天地太狭小了,他们离课堂外那个精彩的世界也太遥远了。

  我们为什么只把学生的视野、思维甚至行为的准则限制在如此狭小的教科书、课堂和校园之中?

  我真是担心,在这样的禁锢之下,让孩子们为了几门课程的考分而耗尽他们能量无限的生命,其结果恐怕不止是让孩子失去学习的兴趣,甚至不只是让孩子们生出敌视教育的心态,更可怕的是造成了孩子们狭隘的眼界和心胸。一个孩子比身边的同学高出几分都会受到奖励,以至于他们可以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这些为今天的考题活着的孩子在人类明天的文明进程中会居于什么位置?

  我们真的必须剥夺孩子们的轻松和快乐,真的必须让他们与精彩的现实世界隔绝开来,才能使他们成才吗?

  儿子在美国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学校举行了一次家长会。这次家长会与我在中国参加过的家长会完全不同,班主任弗丝女士导演的故事让我在惊异之中,重新认识着孩子,重新认识着自己,也重新思考着我们的教育。

  那是儿子在美国小学上6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带回一个学校要开家长会的通知。儿子告诉我,老师说了,家长必须出席。

  这可是不容易,孩子在美国小学呆了快两年了,这是第一次开家长会,我当然要认真对待。我在脑海里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对儿子成长中遇到的一些问题的看法,特别是归纳了一些我对儿子到美国后在文化冲突下面临的一些特殊问题。心想,开家长会时,到了老师面前,免不了要分析一下孩子的问题,我要争取主动,对孩子的剖析包括向老师请教的问题都要有的放矢,别让美国人觉得我们中国人对孩子不关心、不重视,也别让他们觉得我们中国人到了他们美国的地面上就不懂教育了,我们可是一个有着古老文化传统的民族,我们拥有源远流长的文明呢!

  开家长会的那天,我没有忘记带上笔记本和两支笔,这是我在中国养成的习惯,参加家长会和我参加各种考试时一样,一定是两支笔伺候,以防不测。在中国,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讲的话,我都要记在本子上,争取一字不漏。我相信,老师的话是教育孩子的金科玉律,哪怕忘记一条,或许都会对孩子的成长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所以我一定要记录得很完整,以便回家准确传达给孩子,自己也好反复领会其中的深刻道理。

  开家长会的那天晚上,我提前赶到了孩子的学校,走进会议室一看,气氛有些别样。会议室里又是气球又是彩带的,不像是家长会,倒像是开联欢会。

  尽管心里直犯嘀咕,但心里又想,这不是在美国吗?遇到什么西洋景也就不奇怪了。美国佬什么花样不能搞啊,思维方式不一样嘛。

  班主任弗丝女士已经在会议室里等候了,见到每一个孩子的家长进来,都是带着微笑,一阵寒暄,忙得不可开交。人来得差不多了,班主任走到前面,宣布会议开始。

  这时我才发现,孩子们也和家长坐在一个会议室里,而且老师也丝毫没有让孩子们退场的意思。我有些不解,这不是家长会吗?怎么也让孩子在这里呆着!一会儿要是谈起孩子们成长中的问题,难道就让他们当面听着吗?美国佬这是什么路数啊?不是尊重所有的个人包括孩子的人格与隐私吗?

  班主任弗丝女士是教育学博士,我和她很熟悉,特别熟悉她的那种作为教师的职业性微笑,这种微笑不仅给你一种平静和安全的感觉,而且给你一种信心和鼓舞。当年儿子刚到美国的时候,我们征求她的意见,是让孩子进美国的普通小学,还是让孩子进双语学校?弗丝反对让孩子进入双语学校,她带着微笑却不容置疑地说:请相信孩子的语言能力,就让他在我们这所公立小学里上学吧。有一天,你们会突然发现,他已经在用熟练的英语与同学们聊天了。你们不要担心他的英语,要担心的恰恰是他的中文。

Tuesday, March 21, 2006

Brain teaser

Bob knows the month of Tom's birthday and Lee knows the day of Tom's birthday.
They are given the following date and tried to figure out which date is Tom's birthday.

Mar. 03, Mar. 05, Mar. 08
Jun. 04, Jun, 07
Sep. 01, Sep. 05
Nov. 02, Nov. 07, Nov. 08

Bob: If I can't figure out the birthday, Lee can't figure it out either.
Lee: I didn't know before, but now I know.
Bob: I know now too.

So, which date is Tom's birthday?

Friday, March 17, 2006

在上海赶飞机 出租司机给我上了一堂MBA课

A real and interesting story about business of taxi dr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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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从徐家汇赶去机场,于是匆匆结束了一个会议,在美罗大厦前搜索出租车。一辆大众发现了我,非常专业的、径直的停在我的面前。这一停,于是有了后面的这个让我深感震撼的故事,象上了一堂生动的MBA案例课。为了忠实于这名出租车司机的原意,我凭记忆尽量重复他原来的话。

“去哪里……好的,机场。我在徐家汇就喜欢做美罗大厦的生意。这里我只做两个地方。 美罗大厦,均瑶大厦。你知道吗?接到你之前,我在美罗大厦门口兜了两圈,终于被我看到你了!从写字楼里出来的,肯定去的不近~~~”

“哦?你很有方法嘛!”我附和了一下。

“做出租车司机,也要用科学的方法。”他说。我一愣,顿时很有些兴趣“什么科学的方法?”

“要懂得统计。我做过精确的计算。我说给你听啊。我每天开17个小时的车,每小时成本34.5元……”

“怎么算出来的?”我追问。

“你算啊,我每天要交380元,油费大概210元左右。一天17小时,平均每小时固定成本22元,交给公司,平均每小时12.5元油费。这是不是就是 34.5 元?”,我有些惊讶。我打了10年的车,第一次听到有出租车司机这么计算成本。以前的司机都和我说,每公里成本0.3元,另外每天交多少钱之类的。

“成本是不能按公里算的,只能按时间算。你看,计价器有一个“检查”功能。你可以看到一天的详细记录。我做过数据分析,每次载客之间的空驶时间平均为7分钟。如果上来一个起步价,10元,大概要开10分钟。也就是每一个10元的客人要花 17分钟的成本,就是9.8元。不赚钱啊!如果说做浦东、杭州、青浦的客人是吃饭,做10元的客人连吃菜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撒了些味精。”

强!这位师傅听上去真不象出租车司机,到象是一位成本核算师。“那你怎么办呢?”我更感兴趣了,继续问。看来去机场的路上还能学到新东西。

“千万不能被客户拉了满街跑。而是通过选择停车的地点,时间,和客户,主动地决定你要去的地方。”我非常惊讶,这听上去很有意思。“有人说做出租车司机是靠运气吃饭的职业。我以为不是。你要站在客户的位置上,从客户的角度去思考。”这句话听上去很专业,有点象很多商业管理培训老师说的“put yourself into others' shoes.”

“给你举个例子,医院门口,一个拿着药的,一个拿着脸盆的,你带哪一个。”我想了想,说不知道。

“你要带那个拿脸盆的。一般人病小痛的到医院看一看,拿点药,不一定会去很远的医院。拿着脸盆打车的,那是出院的。住院哪有不死人的?今天二楼的谁死了,明天三楼又死了一个。从医院出来的人通常会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重新认识生命的意义,健康才最重要。那天这个说:走,去青浦。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说他会打车到人民广场,再去做青浦线吗?绝对不会!”

我不由得开始佩服。

“再给你举个例子。那天人民广场,三个人在前面招手。一个年轻女子,拿着小包,刚买完东西。还有一对青年男女,一看就是逛街的。第三个是个里面穿绒衬衫的,外面羽绒服的男子,拿着笔记本包。我看一个人只要3秒钟。我毫不犹豫地停在这个男子面前。这个男的上车后说:延安高架、南北高架~~~还没说后面就忍不住问,为什么你毫不犹豫地开到我面前?前面还有两个人,他们要是想上车,我也不好意思和他们抢。我回答说,中午的时候,还有十几分钟就1点了。那个女孩子是中午溜出来买东西的,估计公司很近;那对男女是游客,没拿什么东西,不会去很远;你是出去办事的,拿着笔记本包,一看就是公务。而且这个时候出去,估计应该不会近。那个男的就说,你说对了,去宝山。”

“那些在超市门口,地铁口打车,穿着睡衣的人可能去很远吗?可能去机场吗?机场也不会让她进啊。”

有道理!我越听越有意思。

“很多司机都抱怨,生意不好做啊,油价又涨了啊,都从别人身上找原因。我说,你永远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你永远不能提高。从自己身上找找看,问题出在哪里。”这话听起来好熟,好像是“如果你不能改变世界,就改变你自己”,或者Steven Corvey的“影响圈和关注圈”的翻版。“有一次,在南丹路一个人拦车,去田林。后来又有一次,一个人在南丹路拦车,还是去田林。我就问了,怎么你们从南丹路出来的人,很多都是去田林呢?人家说,在南丹路有一个公共汽车总站,我们都是坐公共汽车从浦东到这里,然后搭车去田林的。我恍然大悟。比如你看我们开过的这条路,没有写字楼,没有酒店,什么都没有,只有公共汽车站,站在这里拦车的多半都是刚下公共汽车的,再选择一条最短路经打车。在这里拦车的客户通常不会高于15元。”

“所以我说,态度决定一切!”我听十几个总裁讲过这句话,第一次听出租车司机这么说。

“要用科学的方法,统计学来做生意。天天等在地铁站口排队,怎么能赚到钱?每个月就赚500块钱怎么养活老婆孩子?这就是在谋杀啊!慢性谋杀你的全家。要用知识武装自己。学习知识可以把一个人变成聪明的人,一个聪明的人学习知识可以变成很聪明的人。一个很聪明的人学习知识,可以变成天才。”

“有一次一个人打车去火车站,问怎么走。他说这么这么走。我说慢,上高架,再这么这么走。他说,这就绕远了。我说,没关系,你经常走你有经验,你那么走 50块,你按我的走法,等里程表50块了,我就翻表。你只给50快就好了,多的算我的。按你说的那么走要50分钟,我带你这么走只要25分钟。最后,按我的路走,多走了4公里,快了25分钟,我只收了50块。乘客很高兴,省了10元钱左右。这4公里对我来说就是1块多钱的油钱。我相当于用1元多钱买了25 分钟。我刚才说了,我一小时的成本34.5块,我多合算啊!”

“在大众公司,一般一个司机3、4千,拿回家。做的好的大概5千左右。顶级的司机大概每月能有7000。全大众2万个司机,大概只有2-3个司机,万里挑一,每月能拿到8000以上。我就是这2-3个人中间的一个。而且很稳定,基本不会大的波动。”

太强了!到此为止,我越来越佩服这个出租车司机。

“我常常说我是一个快乐的车夫。有人说,你是因为赚的钱多,所以当然快乐。我对他们说,你们正好错了。是因为我有快乐、积极的心态,所以赚的钱多。”

说的多好啊!

“要懂得体味工作带给你的美。堵在人民广场的时候,很多司机抱怨,又堵车了!真是倒霉。千万不要这样,用心体会一下这个城市的美,外面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经过,非常现代的高楼大厦,虽然买不起,但是却可以用欣赏的眼光去享受。开车去机场,看着两边的绿色,冬天是白色的,多美啊。再看看里程表,100多了,就更美了!每一样工作都有她美丽的地方,我们要懂得从工作中体会这种美丽。”

“我10年前是强生公司的总教练。8年前在公司作过三个不同部门的部门经理。后来我不干了,一个月就3、5千块,没意思。就主动来做司机。我愿意做一个快乐的车夫。哈哈哈哈。”

到了机场,我给他留了一张名片,说:“你有没有兴趣这个星期五,到我办公室,给我软的员工讲一讲你怎么开出租车的?你就当打着表,60公里一小时,你讲多久,我就付你多少钱。给我电话。”

我迫不及待的在飞机上记录下他这堂生动的MBA课。

Thursday, March 16, 2006

Platypus is coming back to Firefox

I can install platypus for Firefox 1.5 now, which is so useful to control the webpage.
It is easy to create your own user script now, by using Platypus. No more DOM inspection!

However, it's a bit slow than my customized script to display just the right content.

Monday, March 13, 2006

got terribly sick last night

The allergy got me really sick last night. Almost can't fall asleep the whole night because I can't easily breath with my nose. I was bragging during the dinner that my allergy got lighter symptom this year. It revenges me then.

I thought that the reason is due to the coldness got me during my workout session yesterday afternoon. I should have changed my T-shirt after the cardio. The wet T-shirt turned really cold in the wind.

Also, I really shouldn't come to work and stay at home for one day to get a better status. After all, I can't really do a lot of work today, as my head is a bit light and can't concentrate on the topic.

Ahi, should be careful!

Wednesday, March 08, 2006

留学生七种武器之泡面

留学生七种武器之泡面 [马伯庸]


对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金钱,美人还是权力?

都不是。一个人可以没有钱,也可以没有权,甚至可以没有女人————但他却不能不吃
饭。

有人说,有多少种食物,就存在着多少种做饭的方式。天下的食物花样繁多,而烹饪的技
巧也是千变万化。在这其中,有一种最乏味的食品和最乏味的烹饪方式,两者有着一个同
样的名字,叫做泡面。

而这世上居然就有人精通这种乏味的手艺。

如果要精通一件事,首先你要有一个必须要做这件事的理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泡面只是一种权宜的枯燥食品,他们有着太多别的选择,即使是穷人,也可以保证自己
连续一周吃到不同的菜色;而对于很多留学生而言,西餐难吃,中餐太贵,他们中的大多
数人又都不擅烹饪,而泡面只需要简单地把面、调料混合,外加三分钟的烹煮就是一碗冒
着香气的美味佳肴。

其次,你要有空闲。精通需要时间,而很多人选择泡面恰恰是因为他们没有太
多时间,或者懒惰——这两种人都不会对泡面有着精深的认识;与之相反,身在异国的留
学生则有着充裕的空闲和精力来专注于此,他们面对这别无选择的食物,就会开始思考如
何让它变得更加美味。

因此,留学生中有着许多泡面的高手。

至少李博是其中之一。

李博将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眼前的钢精锅一动不动。灶上的火苗正不徐不急地舔
着锅底,圆圆的锅盖微微斜起,白色的蒸汽正自锅沿狭窄的缝隙中流泻而出。

忽然,他用左手掀起了锅盖,右手将一枚鸡蛋打入锅中,随即又将锅盖重新盖起,将火力
扭小,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盖子打开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整个厨房在这一瞬
间已经是香气四溢,叫人闻之生津,毛孔舒张,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不错,好香。”

站在李博旁边的杨立赞道,他也是位年轻人,瘦高个子,嘴边总带着和蔼的笑容


李博没有回答,他煮面的时候从不聊天,他的眼中只有灶上的火与锅中的面。杨
立知道他的习惯,所以只是笑了笑,又道:

“难以想象,这方便面竟然能被你煮成如此美味。”

李博头也不回,道:“你饿了么?”

杨立道:“饿了。

李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对食物的渴望会令一分味道发挥成十
分。

又过了一分半钟,李博的手动了,他掀开了锅。只见一团白气扑面而来,醇厚香味
立时冲进两个人的鼻孔,这气息中既有着红烧肉的浑厚,也带着虾皮与草菇的鲜美,甚至
还有几丝卷心菜的清新;谁也没有想到这小小的锅中竟酝酿着这么多的味道,也没想到它
们竟能契合的亲密无间,仿佛被这热气融炼一体。

闻到这味道,杨立虽然早有准备,却也面色一变,喉咙发出一阵浑浊的吞咽之声。他左手
扶住冰箱,几乎无法战立。

待白气散去,锅中景色可以看的一清二楚。锅底的热力蒸腾上来,锅中的浓汤发出“咕嘟
咕嘟”的悦耳声响,泛起一层肉酱融化后所特有的油亮光泽。只见雪白的面条就在这暗褐
色的汤里翻滚、挣扎,随着泛起的汤泡跌宕起伏,生龙活虎;细碎的虾仁与香菇每一次都
好像要跃出水面,每一次却又都被翻涌的浪花吞没,让鲜味都被汤水充分吸吮,再反过来
渗入每一根面条之中。

李博用手握住锅把,轻轻端起,手势沉稳,丝毫不见颤抖。灶旁早就预备好了一个大海碗
,碗通体青白颜色,被擦的干干净净。李博手势一偏,连汤带面一下子全被倾入碗中,蕴
积了很久的滋味一下子在碗中爆开,撞到坚硬的碗壁后又不得不扶摇直上,在碗面蒸腾起
一层若有若无的薄云。

杨立的鼻子比眼睛更先看到这一切,李博将碗端到客厅饭桌上,道:

“久等了,海鲜菇肉泡面。”

杨立没有做声,他默默地拿起筷子,夹起了一柱面放入口中,目光不由得一凛。在随后的
十几分钟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每一次咀嚼都异常仔细。

等到他把最后一根面条咽下去,再把汤全部喝干之后,杨立终于把碗放下,意犹未绝地舔
了舔嘴唇,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仰去,表情似是享受之极。站在一旁的李博没有
什么表情,似乎已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

杨立道:“这泡面煮的如此自信,看来你下周的Case Competition必可大胜。”

李博道:“泡面岂是与学业有联系?”

杨立笑道:“两者固然不同,但心意却是相通;古人只凭琴声便知操琴之人情操是否清雅
、志向是否高远、是否暗伏杀机,如观其肺腑。你这泡面滋味饱满,面劲柔韧,自然是信
心十足。”

李博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将碗收走。他知道杨立说的不错,杨立是大学中国留学生会的会
长,阅人无数,眼光极准,这所大学的留学生中传言,能得杨立首肯,胜过大学教授的推
荐信。

而现在李博就得了他十成的肯定。

他完全配得上这个肯定,Case Competition是这所大学每年一度的商务案例竞赛,是商学
院最强学生之间的较量,难度极大,被人视为最高水准的竞争。在以往,从来没有中国留
学生可以在这一竞赛中入围;而这一次,李博就奇迹般地击退了诸多强手,杀入决赛,一
时间名动整个大学。

李博所精通的,并不只是泡面。

杨立用纸巾擦了擦嘴,又道:“这一次的Case Competition,还有另外一位中国人入围,
你可知是谁?”

李博转过身,问道:“韩海涛?”

杨立只说了两个字:“正是。”

李博面色如常,手中却不觉把碗捏的更紧:“果然是他。”

李博捏碗的动作虽然细微,但还是被杨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觉察到,他笑道:“看来这韩
海涛果然不能轻觑。”

韩海涛与李博在国内生活在同一所城市,也是几乎同时加入这所大学,就读一个专业。两
人都是顶尖高手,课程成绩旗鼓相当,一时瑜亮。这所大学里的留学生都知道,他们就是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

能叫李博心中一凛的,唯独韩海涛;能让韩海涛皱起眉头的,也只有李博。

杨立道:“你觉得自己这次胜算如何?”

李博淡淡道:“十成。”

杨立拍掌赞道:“好自信!看来这一次的Case Competition都将是一场好杀。我等闲人可
有眼福了。”

李博不置可否,默默打开水龙头将碗冲洗一番,丢进洗碗机中,回头道:“可还要再吃一
碗?”

杨立摇摇头,“唰”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肚子,带着回味无穷的表情道:“天有道,损有
余而盈不足,这等珍馐,就该意犹未尽才正好,再多吃一碗就不是品,而是充饥的蠢物了
。”李博一笑,也不再勉强。

没人知道李博的烹饪水平究竟如何,他从来没有做过其他任何食物。他把几乎所有的精力
都放在学业上,不愿意浪费多余时间在食物的雕琢上,所以他才选择了泡面。

简捷,而且美味,好让他有更多精力投诸在学习上。

李博将手洗干净,对杨立道:“能搭我去图书馆么?我有些资料想查。”

杨立一点头:“你这碗面,就是换从这里飞回中国的机票也值了。”他掏出一串钥匙,潇
洒地晃了晃:“我出去发动车,你进屋拿东西吧。”

“不必进屋了,我要带的东西都在这里。”

李博拍了拍胸前口袋,里面是一个纯蓝色的爱国者128兆U盘。李博没有电脑,报告全是在
大学机房写出来的,写完就存到U盘里随身携带。

杨立把自己的Subaru开到了门口,李博上了车。杨立随即扭动钥匙,车子发出一阵轰鸣,
朝着大学方向扬尘而去。

此时已近午后,南半球天空的阳光格外灼热,街上行人与车辆寥寥。杨立把着方向盘目视
前方,忽然问道:“你参加比赛的报告准备如何了?”

“还没好。”李博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U盘。他的报告文件全在这小
小的U盘里放着。

CASE COMPETITION,又译案例竞赛。参加的学生必须独立一人完成对指定商务案例的分析
,指出问题,提出改进建议,并在二十几名资深教授与几百名观众面前作一个报告。案例
千头万绪,纷杂无比,要作到完美无缺极其困难。是以连李博这样的人,都不得不全力应
付。

也正因为如此,若能在这等难度竞赛中胜出,那就等于宣告自己的彻底胜利,这对李博还
是韩海涛都意义深重。他们都已经临近毕业,这一场比赛,可以说是最后的对决。

两位强者,但 胜利者只能有一人。

杨立笑道:“你们这些优等生的世界,果然不是我们常人所能理解的。”

李博只“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只是双手抄在胸前闭目养神。

杨立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怀中手机作响。他掏出手机“唔”了几声,随即一把方向盘,车
子猛然朝右边开去。

李博一惊,忙问道:“这不是去大学的路。”

杨立道:“我老婆刚打电话过来,叫我回去时带几袋泡面回家。正好有你这位专家在,不
妨就陪我去一趟超市吧,占用不了你多少时间。”

李博无奈地抬腕看了看表,只得同意。

有间超市是这所城市唯一的一家中国超市,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各种中日韩风味
的食物、原料与调味料、烹饪器具、零食小吃。若单从超市内部看,与国内毫无二致。这
些东西在国内都是些寻常货色,俯首皆是,但在这异国他乡却显得异常珍贵。

在最靠近收银台的地方是三个硕大无比的五层白色精钢货架,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式
各样的泡面,从日式乌西面到韩国农新面,从台湾一统到国产糠师傅,一应俱全。这里是
中国留学生们赖以生存的口腹支柱。

杨立和李博对其他的东西看也不看,推了辆小车直奔卖泡面的货架。货架高高耸立,里面
泡面花花绿绿,名色不下二三十种。他扬头仰视,忽生感慨道: “我以前只道泡面是垃
圾食品,自从吃了你煮的面,没想到这东西也能做出如此绝妙的味道。”

“学习也罢,泡面也罢,只是‘用心’二字而已。”李博淡淡回答,表情好似一位禅师。

杨立微微点了点头,随手从货架上取下一包“入前一丁”鲜虾面,问道:“我老婆特别爱
吃这种口味的,你觉得如何?”

李博看都不看,立刻回道:“入前一丁味浅而面平,倒也适合初学者。只是面身底蕴有限
,面劲过于酥软,调料添加的味精又太重,虽然容易烹煮出香味,却无法提升到更高一层
境界。就好像傻瓜相机的自动对焦功能,对外行人来说十分便利,却从无摄影高手使用,
是一个道理。”

杨立听完,连忙把它搁了回去,重新抽出一包“一统”鸡蓉面来。李博又道:“‘一统’
的干燥技术一流,是以它所生产的面条干脆松爽, 不易受潮;可惜面质性燥,失之软润
,口感欠佳。”

杨立又拿了一包“农新拉面”,李博摇了摇头:“美食以留有余味为上品,若是一种味道
到了极致,就太过了。农辛面强韧钢直,本该用淡料平味配合,可它的调料却辛辣无比,
非但不是调和之道,反而火上浇油。硬面逢辣料,又兼大火烹煮,三火汇聚,哪里是品味
,分明是自焚了。”

杨立见李博说的头头是道,尴尬地把农心拉面也搁了回去,左挑右选,终于怯怯地选了包
碗装的糠师傅牛肉面来。

李博一见,从鼻子嗤了一声,不禁冷笑道:“大油大荤,空见堆砌,这等俗物,不提也罢
。”

杨力见他这么说,摊开手来,摆出一副无奈表情:“看来我不该跟你来买面,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真不知道究竟什么面才能入你法眼?”

李博随手朝上一指,杨立循他手指去看,只见货架第五层的角落露出一角黄颜色的塑料袋
。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将其遗漏。

“那个?”杨立狐疑道。

“不错。”

杨立将信将疑,他轻舒猿臂,从货架最高层取下那袋泡面。这面的牌子名为“劲无双”,
包装看起来不甚精美,其貌不扬。杨立拿起面袋横竖看了几遍,实在想不通为何李博要选
这包面,这个牌子他听也没听过。

李博看出杨立心中疑问,微微一笑,从他手上接过泡面,双手“嘶啦”一声扯开包装袋。
霎时间杨立只觉得一阵清香咝咝扑鼻而来,这香气淡雅幽远,清新怡人,近似于花香,却
比花香更醇厚朴实,彷佛母亲的双手抚过脊背一般柔和。

“这……这是什么?”杨立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这普通的袋子里却藏着这等香味。

李博道:“这是上好小麦发出的香气。”

“小麦的香味?”

李博道:“不错,‘劲无双’的面粉用的是产于东北极寒之地的小麦,所以滋味饱满,品
性沉稳。煮出东西来有韧劲儿,嚼头好。只有用这种小麦制成的面条,才能煮出上等味道
来。”

杨立连忙低头再看那面条,只见表皮颜色皓白莹泽,欺霜赛雪,光洁滑嫩一如象牙,一看
便知是面中极品,不禁奇道:“你究竟是怎么把它找出来的?”

李博指指自己鼻子:“靠嗅觉,一靠近货架,你就该能闻到那种属于天然粮食的本色味道
,这可不是其他使用普通面粉外加颜色添加剂的泡面所能比拟的。”

杨立鼻子嗅了嗅,什么也没闻出来,只好悻悻作罢:“你还真长了个狗鼻子啊,隔着这么
远就能闻的到。”

李博重新将面口袋扎好,道:“这个牌子名气不大,包装又不招人喜欢,所以名声不著,
几乎没人知道。这里的老板每隔几个月才会进一批来,你手里拿的这袋估计囤积了几个月
,味道有些潮气,如果是新到货的,恐怕香气更美。”说完他又俯身到货架底下,抽出另
外一包。这包面包装上写着“恒致”二字,通体翠绿。

杨立奇道:“刚才你不是说那劲无双是面中极品么?怎么又选了另外一包?”

李博道:“劲无双是面中极品,但配的调味包却相对粗糙,味料不匀;这就得拿恒致的味
料包来弥补了。”

“我靠……不至于吧……你是说你特意买这两种面,就是要把劲无双的面和恒致的调料包
配在一起?”杨立的表情变的如周星驰电影般夸张。

李博道:“自然,劲无双的面条筋硬挺拔,恒致的料包绵软柔顺,两者一硬一软,阴阳相
济。煮出面来口感着实,汤味幽远,才是一流的极品。”

杨立叹道:“我每周都来这超市,还真是空入宝山了。若非你这等高手,想来别人也发现
不了这其中奥妙。看来我也得买上几包,回去让老婆煮来尝尝。”

李博微耸了一下肩膀道:“嫂夫人厨艺太差,就算拿龙肝凤髓给她,也是无济于事。”

杨立知道李博生性耿直,向来有话就说,倒也不以为忤,饶有兴趣地问道:

“哪有什么不会煮?不就是把面扔水里加热么?”

李博摇摇头,反问道:“杨立你可知道这泡面的要诀是什么?”

杨立没料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想了一想,不自信地答道:“…是品牌?”

“错了。”李博颠了颠手中的面袋,徐徐道:“这泡面的要决,就在水、面、火、料四字
,缺一不可。水差则汤涩,面劣则劲虚,料粗则味散,火乱则神涣。”

“我靠,太玄了吧?”杨立是个极讲究身份的人,平时温文儒雅,但现在已经忍不住说了
两次“我靠”。

“一点都不玄,这都是烹饪的基本规律。单是这个火字,就大有讲究。初时需用大火,以
强大的热力蒸散调料之味,使之扩散于锅中四处。若是此时热力不够,酱料难以化开,就
会凝固一处,让面的滋味有咸有甜,不够平均。次时需以小火慢慢熬炖,让面条一面软化
一面充分吸收融入汤中的精华。”

“我老婆煮面总说要尽量节省煤气,所以都用中火。”

“不行,泡面本是处理过的半熟炸面,若不及时以火由大调小,面条就会被煮成稀糊,没
了韧劲。即将出锅之前,方才以中火合之,将已经深深渗入面条内部的味道再度逼出来。
这一进一出,就能将面条的味道提高一个境界,”

杨立拍拍自己脑袋,摊开手放弃了,这些玄妙的东西他之前从来没注意过。两人正说着,
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杨立兄。”

杨立见有人呼唤自己名字,连忙扭头去看,脸色却是一变。来者是个与他们年纪相彷的年
轻人,脸胖的发圆,留着一头披肩长发,一双眯缝眼笑眯眯的,却透着几丝锐利光芒。

来人正是李博的宿敌韩海涛。李博和杨立刚才光顾着说话,谁也没觉察他竟然也来了这个
超市。

“哟,海涛,你也来买东西?”杨立冲他打了个招呼,心想不知身后的李博是什么表情。

“对,来买点东西,晚上聚餐。”韩海涛声带曾经受过损,所以声音嘶哑,好似用砂纸磨
地。他看了看杨立身后,忽然笑了:“李博兄,别来无恙?”

李博面对自己的劲敌,表情如常,抬手一挥:“还好还好。”

韩海涛右手松开车把,伸到李博面前道:“听说这次的CaseCompetition你也入围了,恭
喜恭喜。”

李博不知他是什么用意,也只好跟他握了一下。

韩海涛又道:“这可是为中国争光的机会,李博兄可不要懈怠哟。”

李博道:“我自当尽心竭力,相信韩兄也是一样。”

“说的好,说的好呀。”韩海涛哈哈大笑,口气就象是极好的朋友。

又寒暄了一阵,韩海涛忽道:“时候不早,我得赶紧去买材料了,二位回见。”
说完他推着车子从杨立与李博身边走过,侧头环顾一圈货架,鼻子耸动一下,扬手就将位
于货架顶端的那一大袋‘劲无双’泡面全数丢入购物车中,矮下身子拽出另外一大包恒致
泡面,然后悠然走开。

杨立一见,目光一凛,他急忙去看李博,李博脸上也露出几丝惊讶。二人均没想到韩海涛
竟放过那一干华丽精美的泡面,单单挑中这几包,选择的竟然和李博一样。究竟是他也独
具慧眼,还是根本只是巧合?

等到韩海涛走过食料货架的时候,李博侧过脸去,悄声对杨立说道:“刚才他选拿两包面
,绝非偶然。”

杨立奇道:“哦?为什么?”

李博一指韩海涛的车子,沉声道:“中医用药讲究君臣相佐,泡面也是如此。辣酱味辛,
就要用豆腐调和;肉酱油重,需以生菜解腻;海鲜酱咸而浮滑,需以木耳、海带镇住;如
今他选的是无双猪骨汤面,这猪骨汤面虽香郁醇厚,出味却慢,要用生姜、红枣以及枸杞
子催出味道来。”

杨立朝韩海涛的购物车里望去,里面不多不少,恰是李博所说的几味配菜。看来韩海涛于
泡面一道,显然是个懂行的人。

两人正自疑惑,韩海涛在前面忽而脚步一顿,唇边露出一丝浅浅微笑,回头冲他们喊道:
“对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晚上我们聚餐人不多,只是吃些泡面。两位不如来我那里,
一同吃个便饭如何?”

李博立刻道:“好,既然韩兄诚意邀请,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杨立在一旁听了,颇为惊讶。要知道李博为人低调,平日里只是学校、家两点一线往返,
极少与人来往。今天他居然肯割舍去图书馆的宝贵时间,到竞争对手韩海涛家吃饭,实在
大大出了杨立的预料。

他转头看李博表情,只见后者额头微微凸出一个“川”字,心中霍然明了。韩海涛与李博
在学业上一时瑜亮,如今在李博最为得意的泡面手艺上,韩海涛居然也露出一手功夫,李
博自然要亲眼去见识一下,才可定心。

韩海涛很快买完东西,与二人告别后推车离开。李博望着他消失的门口,默不作声,不知
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晚上七点,杨立驱车带着李博准时到了韩海涛家。韩海涛租的房子是栋二层砖石结构
小楼,旁边就挨着一个公园,颇为幽静。韩海涛与其他六个学生合租这里,价钱倒也不贵
。房子外已经停了几辆车,显然都是韩海涛的客人,其中有一辆纯蓝色蓝宝基尼,极奢华
之能事,十分抢眼。

两人进了屋子,看到大厅里熙熙攘攘有约十七、八个人,有男有女,都是中国人。不过奇
怪的是,这几个人明显分成两边,气氛有些不自然。其中一边有六个人,三名打扮入时的
美貌少女围着一个染了金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坐在沙发上翘起腿来,抬起下巴一口一口
吐着烟圈,颇有些嚣张气息。一条金灿灿的项链就挂在他脖子上,身上衣服皆是名牌。他
身后还站着一个中年胖子和一个精悍年轻人。

韩海涛一见他们到了,热情地迎了上去,先拉着杨立的手握了又握,又拍拍李博的
肩膀,冲大厅里的客人们高声叫道:“哈哈,我这里今天来了两位贵客。”

客人们见了李博,均是一惊。李博与韩海涛是宿敌,这件事尽人皆知,他居然来赴韩海涛
的聚餐,这实在大出人意料。有人认识杨立,就把探询的眼光投给他,杨立只得摇头苦笑
以对。

韩海涛引着他们两个进了大厅,一一介绍客人。最后他一指那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道:“
这位是宋献哲,他父亲是国内一个什么什么市的市长。”

那个叫宋献哲的仍旧叼着中南海,听到韩海涛在介绍他,只是冷哼了一声,敷衍地点了点
头。身边三个少女发出银铃般清脆笑声,好像对他这一做派大为倾倒。

杨立扫视一圈人群,问道:“却不知今日是谁的手艺?”

韩海涛笑道:“杨会长已经饿了么?”

杨立道:“自然,赴宴如果不空着肚子,岂不是太辜负掌勺人的一番心意了?”

韩海涛眨眨眼睛,把额前长发撩起,笑眯眯道:“今天掌勺的,自然是我和宋献哲宋兄了
。”

杨立和李博俱是一楞。这个宋献哲是留学生圈里著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玩闹吃喝,胡作
非为,却从来没听过他会烹饪。

韩海涛别又深意地看了眼李博,转身来到大厅中央,猛击了几下手掌,示意客人们安静,
然后朗声说道:“今日聚餐,是我和宋兄联袂主厨。我和宋兄相交已久,今天打算彼此切
磋一下厨艺。在座的各位在品尝之余,正好为我等作个评判。”

听他说完,在场人群发出一阵窃窃私语。他们大多数人原以为今天只是普通聚餐,却没想
到竟是韩海涛与宋献哲的竞较之地。杨立站在李博旁边,拉过一个韩海涛的室友,问他到
底怎么回事。那个室友回答道:“那天我们跟海涛去悦来中国餐厅吃饭,海涛嫌那里的菜
不好吃,说还不如他煮的泡面。结果这话被宋献哲那小子听见了,他在那家餐厅也有股份
,就跳出来要找海涛麻烦。”

杨立皱起眉头:“开饭店哪能不容人说,这宋献哲作的却有些过分了。”

室友叹道:“谁说不是呢,后来那家饭店老板也出来调停。宋献哲当时是罢手了,但非要
公开与海涛比试比试,说如果海涛输了,就要叩头认罪,登报致歉。”

杨立点点头,难怪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原来都是来作见证的。李博在一旁冷然道:“所谓
留学垃圾,指的就是这种人。”杨立赶紧冲他作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生怕被那纨绔子弟听
见,又要生事。

“你觉得韩海涛胜算有多少?”杨立问。

李博目光不离厨房灶台,谨慎地答道:“尚未可知。”

他话音刚落,就听韩海涛又击了击掌,大声道:“切磋自然得有裁判,为了表示公平,我
和宋兄各自提名两个人,请他们四个人品尝。宋兄你看如何?”

宋献哲“唔”了一声,打了个响指,他身后两个人站了出来。那中年胖子大腹便便,脸上
油光锃亮,相貌倒是慈眉善目,好像一尊弥勒佛。他自称叫宋远桥,是宋献哲的远房叔叔
。周围的人听到这名字,都噗哧一乐,这个中年胖子和跟金庸小说里的那位武当大侠形象
差太远了。他正是那家悦来中国餐厅的老板,有几十年的厨师经验。宋远桥一走出来,就
冲大家点头哈腰,忙不迭地给每个人递上悦来的名片,满脸都是生意人的笑容。

而另外一个人则穿着一身笔挺西装,高高瘦瘦,面色紧绷,脖子可隐约看到两道横筋,显
然是个习武之人。杨立认得他,他叫刘一鹏,是当地一家武术馆的教头,据说也与中国黑
帮有些瓜葛。宋献哲把他请来,显然别有用意。杨立环顾周围,在场的只怕没人能制的住
他,暗想若真是动起手来,得赶快报警才行。

宋远桥和刘一鹏走到宋献哲身前站定,宋献哲晃晃手中香烟,冲韩海涛道:“你们那边的
两个人是谁?”

韩海涛转过身来,象电视主持人介绍嘉宾一样伸开手,刻意用高昂语调大声道:“自然是
本校德高望重的中国学生会会长杨立和两届全额奖学金得主李博。”

众人听到这两个名字,纷纷赞叹起来。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的身份可比餐厅老板与黑帮打
手体面多了。杨立早就猜到韩海涛会这么干,也不十分惊讶,倒是李博楞了楞,还不大习
惯这种场面。

宋献哲觉察到人群厚彼薄此的气氛,觉得大失面子,不由得恨恨咬了一下牙根,拿凶狠眼
神瞪了一眼李博。李博只当没看见。杨立拉了拉李博衣角,悄声说:“老弟我知道你性子
直,不过你看他今天带来的那个人,不是善辈。待会儿他若真煮的难吃,你就算实话实说
,也讲讲技巧。”李博只说放心。

韩海涛又道:“四个评委容易出现平局,这一次我还请了位国际友人,刚好凑够五人。”

众人均是一楞,不知这“国际友人”究竟是谁。恰在这时,门铃响起,韩海涛跑去开门,
引进门一位须发皆白、高鼻碧眼的老者。那老者年近七十,可还是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
颓,走路稳健至极。

李博一见,“霍”地站起身来,杨立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大学商
学院的名誉院长霍格尔·舒曼。舒曼乃是这所大学的泰山北斗,可称得上是镇院之宝,当
年曾经独步北美经济学界,名满天下,至今后辈谈起他的名讳,都要恭恭敬敬在前面加个
DR。后来舒曼退休以后,就移民到了这海外孤岛颐养天年,在当地大学挂一个名誉院长的
头衔。

李博之所以激动,却还有另外一层因素。舒曼挂了院长头衔,也偶尔收几个研究生在麾下
,李博与韩海涛一直都想入他门下。只是凡想进舒曼山门的人,必先赢得CASE
COMPETITION,是以李博才如此全力以赴。

而如今韩海涛居然能请动舒曼出席,这其中的关系就不能不叫人深思。

舒曼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坐到沙发上,也没人敢上前搭话。

韩海涛见人选都定齐了,就走到宋献哲面前一抱拳:“今日我是主人,自当先请客人先行
。宋兄,不如你就先来为我们露一手吧?”

“好!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宋献哲从嘴里拿开香烟,把烟蒂弹入垃圾箱中,然后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走向厨房。他身
边的三个女孩子连忙从沙发后面提出三、四个塑料袋,紧跟着他。宋远桥和刘一鹏则站在
原地,一言不发。

韩海涛家里的大厅与厨房一体相连,两者只以一张台子相隔,所以大厅里的人能把厨房看
的一清二楚。

宋献哲的三个女助手把塑料袋往台子上一倒,观看的众人都是“哇”得一声惊叹。原来塑
料袋里盛得都是剥好壳的上好基尾虾、鲍鱼以及手掌大小的灵芝。再看宋献哲预备要煮的
泡面,是日本原装的明石泡面,这个组合,可以说是超豪华的明星阵容。

听到观众惊叹,宋献哲大为得意,他拿起一把餐刀“唰”地指向韩海涛,抬着下巴道:“
“本人从来是不吃泡面的,那玩意没营养。不过今天就破个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品味
。”

说罢他用餐刀拨了拨鲍鱼:“看见了么?南非进口的麻衣鲍;你再看这个,长白山野灵芝
,这都是特地从各地空运来的。泡面这种东西有什么他妈技术,不就是煮煮泡泡,说到底
,全得看原料好坏。我就豁出去万块钱扔进太平洋,砸也砸死你。”

韩海涛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作了个“请”的手势。宋献哲原来期望这些东西能把他唬
住,结果颇为失望。他以为韩海涛虚张声势,从鼻孔里轻蔑地喷了一声,转身过去继续准
备泡面。三个女助手也在旁边忙东忙西。

李博站在人群后面,只从人群肩膀之间的缝隙往里望去。他一看宋献哲撕开面袋的手势,
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是个外行。泡面的包装袋本身有一条开线,需要沿着这条线慢慢向两边
扯,直至摊开,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里面的脆面不受损伤;而宋献哲却粗手大脚,刚
开了面袋封口就用手去硬拽脆面,结果弄碎了好几块。

脆面乃是由几十根半熟的面条干燥盘结而成,炸的脆熟。每根面条之间勾结缠绕,盘根错
节。若是不小心弄碎了一块,就有可能导致数根面条断裂,届时一煮即散,口感全无。所
以泡面的第一要务,就是要让脆面状态的面饼保持完整性。

宋献哲显然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杨立悄声对李博说:“看来这宋献哲还真舍得投入啊,韩海涛今天在超市买的东西,质量
再好也只是普通品级,如何能与宋献哲的相比?”

李博冷笑道:“若把名贵材料堆到一起便是烹饪,那比尔盖茨岂非是天下第一名厨了?”

杨立挠挠脑袋,不甘心道:“无论如何,这原料好坏,总是至关重要的吧?”

李博摇摇头道:“原料如何,不过是外家功夫。这泡面的精髓,却是在面条本身。从开始
放水入锅到下面再到烹煮,这看似简单,实则蕴藏着无数学问,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开锅
,每一次筷子的搅动都会对面产生微妙的影响。若不明白其中道理,是煮不出好泡面的。


杨立撇了下嘴,不再说话。若非中午他吃过了李博的手艺,只会觉得他在故弄玄虚。在杨
立内心深处,其实与宋献哲想法差不多,泡面嘛,只是把面、调料和配菜丢进去加热就行
了,哪里有什么技巧可言。

这时宋献哲已经作好了准备工作,他左右一看,灶台上搁着一个中华锅和一个钢精锅。他
二话不说,就把面搁进了中华锅里,叫一个女助手过来点火。

“他上当了。”李博道。

杨立一楞:“哦?怎么?”

李博指指灶台,道:“泡面不同其他东西,需要蒸煮并重,方能加热充分。中华锅锅口太
宽,等会儿水汽蒸腾起来太过分散,无法汇聚一处,而钢精锅体呈圆柱,水汽无法向两侧
充分扩散,只能朝中心回流,热力更易集中。”

“这么说,韩海涛搁了个中华锅在那里,是故意的?”杨立问。

“不错。其实他早该看出宋献哲是个外行,即使用钢精锅也煮不出什么东西。即便如此,
韩海涛还是设下这个陷阱,足见他是多么谨慎。”

李博说完,偏头透过人群望去,看到韩海涛也是双手抱臂,一动不动地凝视厨房,面无表
情,看不出有丝毫得意。

这时宋献哲已经打着了火,他俯下身子拧动煤气阀门,先嫌太大,又嫌太小,来回拨弄了
几次才选定了中火。他把锅盖盖好,抬腕记好时间,斜靠在灶台旁又点了一支香烟,旁若
无人地抽起来。

李博轻叹一声,转身找了个沙发坐下,随手拿起本杂志翻阅。杨立见他离开,过去问道:
“你怎么不看了?”

“胜负已定,又何必看。就是寻常人,也比这个宋献哲煮的好。”

“不会吧?这面才刚煮上,现在下结论会不会太早了点?”

“还记得我在超市告诉过你的么?他起煮就用中火,说明根本不懂个中精妙,以为一味往
上堆名贵材料就能作的好吃,未免太小看这泡面了。就是熊掌燕窝,也得请真正的厨师来
做方能烹出个中精华。”

说完这些,李博低下头去继续看杂志,不再说话。杨立捏着下巴,一边看着厨房里忙活一
边若有所思。

过了四分钟,宋献哲打开锅盖,将煮好的面条与配料一古脑倒进一个大海碗里,再由那三
个女助手分配到五个碗中。自己洗干净手,立刻又点起了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

“好,好,宋兄果然是大手笔。”韩海涛击掌称赞,也不知有几分是真心,“五位评委,
来品尝吧。”

李博“啪”地合上杂志,和杨立、舒曼一起来到厨房,宋远桥与刘一鹏也走进去。五个人
各自捧起一碗面,细细吃了起来。

这面是用来品尝的,所以分量并不多,五个人只花了两分钟就全部吃完了。一旁众人都默
不作声,仔细盯着他们五人表情,希望能从中看出些什么。

宋远桥擦了擦嘴边的汤渍和额头的汗,刚要开口品评,却被韩海涛拦住。

韩海涛道:“先不要说出意见,等尝完我的,直接说出何者更加美味就好。”

宋献哲在一旁不屑道:“耍小聪明,随便你。”宋远桥见他侄子也应允了,就不再说话,
那刘一鹏更是面无表情,彷佛刚才什么都没吃。杨立看的出,这两个人来的根本不情不愿
,只是迫于宋献忠面子罢了。

舒曼就坐在李博身旁,让后者好不紧张。舒曼放下碗,侧过头问道:“李,这就是中国面
条的味道么?”

李博道:“同是产品,行销手段不同,销量也会迥异。”舒曼先一楞,随后呵呵大笑。这
时李博才想起来,这美国老头使筷子的技巧竟不逊于中国人。

这时韩海涛起身做了做扩胸,道:“若宋兄不介意,可该我下厨了。”

他说完只身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干食材。宋献哲一看,露出鄙夷神色道:“这等货
色,也想跟我斗,你是失心疯了吧?”原来韩海涛拿出来的,正是下午在超市买的劲无双
泡面、恒致的银色调料包以及若干寻常配菜。

面对挑衅,韩海涛只当没听见,自顾开始准备。

原本李博对韩海涛的功力还点怀疑,现在却再无疑惑。自从韩海涛进了厨房,李博的视线
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只见灶台上两只手上下翻飞,如同蝶舞蜂逐;从撕开面袋的手势到搁放食材,一连串动作
如行云流水;完全无懈可击。一般的人也能作到这一点,但每一环节之间总会有所停顿;
但韩海涛却是一气呵成,毫无滞涩,手中动作绵绵不绝,衔接的天衣无缝。

当韩海涛把调料袋从袋中取出,轻轻放到台板上的时候。李博的瞳孔忽然收缩,一阵微妙
的刺激感瞬间涌入他的神经——韩海涛居然是后酱派。

以放调料的次序来分,泡面可分为两大流派:先酱与后酱。

所谓先酱派,就是先将调料粉末撒在脆干面之上,用沸水浇下去直至没顶,令调料融入干
面间隙,再点火烹煮。这种方式可使调料深入面条致里,加火一热即可融汇交贯,最易出
味。是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这种方式泡面,李博亦然。

但这种方式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沸水贯顶的时候,粉状调料即时溶解,而干面本身却还需
要一段时间浸泡才能彻底软化,这个时间差会对味道的和谐造成不可弥补的损伤,口味始
终隔了一层。以李博的精湛技术,采取浇水与点火同时进行的手法缩短两者相熔的时间,
也无法彻底消除时间差的不利影响。

第二种则是先以白水烹煮生面,待到开锅之际才将调料搁进去。水沸的一瞬间,正是面条
本身的面质舒张最展之时。此时若将调料放下去,调料遇热即融,便能立刻与舒展至极处
的面条融贯一处,滋味比起先酱派更胜一筹。

后酱派的精髓正是捕捉到面条舒张与调料融化的一瞬间,达到最完美的调合。

道理虽然如此,只是捕捉到这一时机却极为困难。面条和调味料的种类千变万化,火候有
长有短,水质有软有硬,可以说这时机二字因面、火、料、水而迥异,千变万化,难以捉
摸。稍有不慎,煮面的人就会错失那稍现即逝的一瞬间,煮成一锅难吃的垃圾。唯有将四
者掌控的天衣无缝,对其变化规律了然于胸,才能准确洞察到那“时机”。

所以属于后酱派的,不是全然不懂煮面的傻瓜,就是极可怕的天才。

韩海涛把脆干面搁到锅底,却把调料放到一旁不忙打开,显然是后酱派了。虽然那李博早
猜到韩海涛泡面的水准必然很高,但万没想到他竟会采取后酱的作法。

究竟他是胸有成竹?还是单纯想冒险赌上一把?

从韩海涛的表情中,李博看不出答案。一个劲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实力不明
的劲敌。想到这里,李博的手心有些潮湿,他攥起拳头,不想让身旁的杨立看出自己的不
安。

锅中的水已经开始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低沉声音;“劲无双”的面香和着红枣、生
姜与枸杞子的清新隐约飘出,让在场包括宋献哲在内的每一个人心头一漾。众人均想:这
只是白汤白面就已经有这等香味,等下煮开了还不知何等滋味。

韩海涛左手按在锅盖上,右手四指夹着已经开好封的调料包、猪油包和干菜包。整个人摆
了一个“分马并缰式”,如渊停岳峙,双手蓄势待发,仿佛一把铁弦绷满的大弓,安静地
等待着那个“时机”的出现。在这一时刻,韩海涛的意识里只有在沸水中翻卷的面条,全
神贯注,其余皆视若无物。

李博知道,对于后酱派来说,开锅一瞬间的加料是成败的关键。

但是,对付一个宋献忠,有必要雄狮搏兔,倾尽全力么?

突然,一片思绪闪电洞穿了李博的心思,他明白了。韩海涛之所以如此用心,根本不是为
了对付宋献忠,而是在向自己示强。韩海涛想借煮面来传达给李博一个确凿无疑的信息:
这一次的案例竞赛,他志在必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秒针再一次划过6字的时候,韩海涛手动了。

除了李博,没有人看到韩海涛的手究竟是怎么动的。那就象是一辆跑车从静止状态瞬间提
速到一百公里,电光火石之间爆然发力。只见他左手举重若轻,“唰”地掀开锅盖;右手
同时伸到锅口,四指并紧一捋,三个塑料包中的料全数挤出,一丝不留尽数落入锅中,霎
时被沸腾的白水吞没。锅盖旋即又被严丝合缝地扣上,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三秒。

做完这一切,韩海涛收招站定,微露疲倦,刚才的动作似是消耗了他极大心神。

他究竟捕捉到了那个“时机”没有,李博不知道,韩海涛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兴奋和失望。

又过了一分半钟,韩海涛又拿起了一个表皮呈暗红色的鸡蛋。泡面加蛋是门学问,面条与
鸡蛋煮熟所耗时间并相当,掌勺之人必需要准确地计算出面条与鸡蛋变熟的速度,才能把
握好下蛋的时机;加的好则可令面条风味无限拔高;加的不好,不是面熟的过早了,就是
蛋老的太快。

看韩海涛身边并无碗筷,李博就知道他是打算直接把蛋磕入锅中,来个卧鸡蛋。果然,韩
海涛又一次“唰”地平移锅盖,左手单手在锅沿磕开蛋壳,轻轻一捏,只听一声闷响,蛋
清蛋黄应声而出,清者碧空如洗,黄者旭日初升,两者“咚”地一声直直跌入锅中,汤头
溅起小小水花。一股掺杂着猪骨浓香与生蛋野味的气息随水花鼓荡而出,借着氤氲蒸汽从
锅口喷涌而出。

众人刚才闻了白面干香,如今又闻到了料香,滋味又深了一层,只觉得锅内味道层层叠叠
,曲径通幽,实在妙不可言。韩海涛见蛋已入锅,立刻盖好锅盖斩断香气,不少人一时竟
轻轻发出叹息,只恨刚才不多吸几口。

又过了一分钟整,韩海涛将火“啪”地关掉。旁边室友以为他煮完了,过来要帮他盛。韩
海涛一摆手,厉声道:“且住!”吓的那室友站在原地,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韩海涛
看着灶台,却没把锅移开,任由它在灶上借着余温咕嘟。

李博微微颔首,表示赞赏,这也是煮方便面的技巧之一。面条在火上时通体舒张,如果此
时遽然取走面锅,味道便又会散去;若是在火灭后容锅子少焖片刻,则可令面条外层重新
凝固,将渗入体内的味道锁住。这在行内被称为“坐面”。

过不多时,韩海涛走过去握住锅柄,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右手一颤,猛地掀开了锅盖。

众人均想锅盖一开,势必是满室盈香,纷纷做了准备。却没料到锅盖打开以后,里面却寂
然无声,莫说香气,就连一丝白汽都不曾见到。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杨立忙问李博究竟怎
么回事,李博诡秘一笑,却不回答,只让他稍等片刻。

又过了半分钟,这才有一丝香气幽幽传来。初时这味道缥缈恍惚,若隐若现,似空谷幽兰
能闻其味而不见其实,只勾得人百爪挠心,一肚馋虫尽抬起头来。而后锅内骨香渐浓,如
平地拔起一道险峰,愈拔愈高,愈涌愈强,待烘到极致却嘎然而止,重归平复。

等到香气经着几起几落,徐徐飘入众人鼻中之时,已经犹如浪至滩头,化急为缓,脱尽一
身喧嚣,变的从容内敛,丝毫不见张扬。

这就是“坐面”的效用,不仅锁味于面中,而且可令汤中香味再经锤炼,收其燥气
,厚其内蕴。

周围的人经过这么一番“折磨”,无人不垂涎欲滴,喉咙发响,只是全身酥软,难以挪动
。舒曼眯起眼睛,头向后仰,似是享受之极。

一直到这时,韩海涛才将锅中面条与汤水分在六个碗中,各放了一副木筷,对五位评委和
宋献忠道:“做得了,九州猪骨汤面,请吃吧。”

宋献忠、宋远桥、刘一鹏三人面面相觑,明知眼前乃是香气四溢的美食,却不敢妄动。倒
是李博、杨立与舒曼大大方方捧起碗,一口一口吃起来。

韩海涛道:“哎?三位怎么不吃?莫非是嫌小弟做的难以下咽么?”

经他这么一说,三个人也只得拿起碗来。宋献忠早没了刚才的跋扈,唇边先沾了一口面汤
,脸上瞬间浮现出混杂着愉悦与不甘的神色;宋远桥与刘一鹏一见他都吃了,忙不迭地也
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只听见他们六个人吸吮咀嚼之声。只苦了围观的众人空闻浓郁香冽的味
道,却不得亲口一品,真比吸毒还难耐。

韩海涛下的面不多,五个人分吃,只一会儿便吃完了。宋远桥额头源源不断地冒汗,只得
不停用手帕去擦;刘一鹏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脖上横筋绷得更紧;杨立一脸享受,嘴上咂
咂作响;宋献忠越吃脸色越难看,嘴上却还是不停;唯有李博与舒曼两个人吃得仔细,每
一口都嚼的扎扎实实,边吃边想,反复品味,好像在作案例分析。韩海涛看到李博这样,
嘿嘿一笑,也不过去打扰。

等到六个人都放下筷子,在场诸人都意识到该作出评判了,一时间大厅内气氛重新凝重起
来。

宋远桥和刘一鹏两个人对视一眼,却都面有难色。原本他们两个过来,是为了给宋献忠出
头的;但现在两个人煮的面味道差距实在太大,若硬说宋献忠的好吃,众目睽睽之下实在
说不出口。杨立在一旁暗暗掏出手机,如果刘一鹏突然发难,就立刻报警。

韩海涛这时洗罢了手,一边甩着水一边走到评委身前。他一脸轻松地环顾一圈,忽然对宋
献忠笑道:“泡面雕虫小技,没什么大用。我跟宋兄今天都煮的开心,评委吃的顺意,何
必强分优劣,说什么谁好吃谁不好吃呢?你说对吧?”

宋献忠一怔,他万没想到韩海涛在优势之时会主动示和。他虽是个跋扈的纨绔子弟,却也
不是不辨情势的鲁莽之徒。原本他只是担心自己输的凄惨没了面子,既然韩海涛主动给了
这么大个台阶,岂有不下之理?

于是宋献忠烦躁地吐了几个烟圈,狠狠将烟屁股碾在厨台上,勉强答道:“哼,算
了,只是吃个泡面,本来也不算什么。”

宋远桥和刘一鹏一听,如蒙大赦。宋远桥过去扳住韩海涛双肩,大为激动道:“我作厨师
三十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将泡面作的如此出神入化。你不如来我饭店帮厨吧!我付三倍
的工资给你。”韩海涛推脱道:“不成不成,我还有学业要忙。何况除了泡面别的我也不
会什么,上不得厅堂。”宋远桥急道:“若你来我这里,我便日日卖泡面给那些学生。”
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杨立暗自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原位,悄声对李博道:“这个韩海涛果然不简单。”李
博“唔”了一声,面沉如水。那边宋远桥生怕把韩海涛捧的太高,冷落了刘献忠面子,于
是又转向亲侄子,把他刚才煮的面避轻就重地夸奖了一番:“侄子你这泡面的水平,那可
真是不错,叔叔我当年只在香港尝过这极品面条,光这些原料已经是极品了。”

彷佛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一样,宋远桥随口问站在一旁的李博道“小李,你说对吧?”

宋远桥只是顺嘴一问,若是换了别人,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但惟独李博不会。他放下碗
冷然道:“宋先生煮的泡面失误太多,难以下咽。”

“你!”宋献忠闻言大怒,脸上青春痘粒粒爆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大家都以为这
件事就算揭过了,想不到李博这家伙实话实说,平地里又起了新祸端。杨立看看刘一鹏,
发觉他已经暗中在 手臂上蓄了力,只等宋献忠一声令下就要出手打人。

李博浑然不知危险已经近在眼前,仍旧侃侃而谈:“……你居然在灶台旁抽烟,殊不知烟
味会对面条造成何等损害,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而且,从头到尾都用中火,面条岂能煮出
层次?你又不用筷子搅拌以使滋味平均……”

他说的一板一眼,每一句却都有如抽在宋献忠白皙的脸上。后者极好面子,现在被人当众
数落,就快恼羞成怒。杨立、韩海涛两个人知道李博的秉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打圆场。
很快,宋献忠听的不耐烦了,大声骂了句脏话,“啪”地抓起一个硬塑料盘砸了过来。

李博匆忙躲开盘子,宋献忠把外套往两边一拉,骂骂咧咧,晃着肩膀直楞楞冲过来。就在
这危及关头,韩海涛插到两个人之间,用双手一拍宋献忠双肩膀,不让他继续前进。宋献
忠生的膀大腰圆,这样的体格可以说是相当健壮,但仍旧被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韩海涛
的臂力真是非同小可。

“宋兄,今日卖我个面子,好么?”韩海涛语气似乎是恳求。

“那个叫杨立的似乎有报警的打算。”刘一鹏瞥了杨立一眼,也压低了声音。

“侄子,以和为贵。现在他们什么来历咱们都不知道,而且……”宋远桥指指客厅沙发,
舒曼教授正坐在那里,独自捧着碗思考着什么,隔着厚厚镜片的目光中有一种特有的沉静


宋献忠明白舒曼教授在场,今天估计无法发难。打了几个留学生倒没什么,但现在是名满
天下的舒曼,连校长都对他礼让三分,更别说他一个纨绔子弟了。权衡一番,宋献哲只得
瞪了李博一眼,伸出指头点着他,语气带着凶横:“算你有种,你等着吧。”

说完他一挥手,和宋远桥、刘一鹏连同那三个小姑娘走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气氛重归轻松。舒曼掏出块蓝格大手帕抹了抹嘴,对李博道:“你
说的不错,行销手段不同,结果相差太远了。也许我该把它命名为中国面条定律?”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碗完美的泡面。”李博既是说给舒曼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很不
情愿地意识到一个事实,韩海涛的泡面技艺不逊于他,甚至还稍胜一筹。

舒曼将眼镜摘下来,一边擦拭一边说道:“我踏足过世界许多国家,也算是半个美食家。
这碗面条具有让人惊叹的力量,彷佛厨师将自己的灵魂贯注其中,也许我该叫它心灵之面
。”

李博心中一动,虽然舒曼说的是标准的英文,却曲折地表达出了“观面识人”的意味。

那么这种赞赏,是否也暗示他对韩海涛其他方面有很高的评价……

他忽然想到,下一周的Case Competition,舒曼担任的是评审团主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在这个时候,韩海涛却忽然邀请他来吃面,动机值得怀疑;更可怕的是,舒曼居然答应
了,并且真的出席。贵为商学院院长的舒曼,居然降尊纡贵来参加一小群中国留学生的聚
餐会,这本身就说明了许多问题。

这时韩海涛端着四杯橙汁走了过来。他殷勤地俯下身子,对舒曼教授说道:

“舒曼教授,非常感谢您能出席我们这次聚会。希望您对今天的晚餐还满意。”

舒曼教授接过橙汁,颌首一笑道:“韩,你的面条很棒,就和你的论文一样出色。”

李博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抽。这称赞无异于一道电击,毫无疑问,韩海涛已经把论文事先
给舒曼教授看了,而且评价很高,这显然会让他在比赛时占尽优势。杨立拿过两杯,递过
一杯给李博,李博捏着杯子,面色凝重如冷却的火山岩。

韩海涛把空托盘搁到一边,故作神秘道:“教授,其实还有一个人,实力在我之上”舒曼
两条眉毛一扬,大感兴趣:“你是说,还有人作的面条滋味比你更美妙么?”

“正是。”韩海涛把托盘搁到一边的茶几上,亲热地拍了拍李博的肩膀,“那个人,就是
李博。”

李博闻言全身一震,这实在自己意料,他实在猜不出这个胖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韩海
涛只装没看见,继续对舒曼教授说:“若你有幸能让李博下厨,保管能品尝到来自天堂的
美妙滋味。”

“他说的是真的吗?李?”舒曼教授饶有兴趣地转头去问李博。李博暗咬腮肉,实在不知
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末了只是闷闷“唔”了一下,不置可否。韩海涛在一旁眯起眼睛,
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你知道,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实力之间的较量,那种迸裂着力与美的优雅总叫人陶醉。”
舒曼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宋献忠离去的大门,“象今天的比赛,简直就是一次小丑表演。


韩海涛立刻接口道:“既然如此,舒曼教授,不妨就让我和李博找个机会给你作上一顿如
何?”

舒曼教授眼睛一亮,连声称好,转头对李博道:“李,你是否也这样想呢?”

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推脱,李博只得点头称是。韩海涛又道:“我们中国有句话,选日不
如撞日,不如就选在后天如何?”

李博一怔,后天是Case Competition比赛前夜。韩海涛选这么一个日子,显然是存了什么
居心。他还未想通,舒曼教授已经抚掌答道:“这日子不错,连续两天可以看到两场精彩
的比赛,上帝真是太照顾我这老头子了。”言罢呵呵大笑,将手里橙汁一饮而尽。

看的出来,韩海涛是主动邀战,不光打算与李博在商务竞赛中竞争,还要在泡面手艺上一
分高下。

韩海涛如此主动,莫非他对这两场比赛已经有了十成把握?

我真的能够胜他么?

这个念头在李博心中飞速闪过时,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他何曾有过这等软弱怯懦的想法
,从小学时代开始,对于每一次考试、每一次比赛,李博无不是自信满满,从没有对自己
的实力有过丝毫怀疑,这不是骄傲,而是对自己能力的清晰认识。

但是今天晚上,李博却第一次动摇了。韩海涛出乎意料的烹饪手艺只是引子,真正的震撼
却是来自舒曼教授。李博很不情愿的承认,自从舒曼教授出现以后,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
在思索:为什么舒曼教授贵为院长却来参加韩海涛的宴会?韩海涛是否将自己的报告交给
他看过了?更重要的是,舒曼教授是否已经带有了倾向性?

这些问题看似细小,却会对即将展开的Case Competition的评判产生决定性影响。

而评判结果会决定韩海涛与李博之间的最终胜负。

李博感觉到自己的信心就象海边的砂堡,在潮水的侵蚀下一点点地崩塌。或许这正是韩海
涛计算内的结果,所以他故意选了正式比赛前夜来较量泡面,务求彻底打垮李博的自信,
来确保自己的胜利……

若真是如此,韩海涛可谓是处心积虑了。

李博从韩海涛家出来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多,杨立开车送他回去。一路上两人无话,
李博努力告诫自己不要让这些东西乱了阵脚,但脑子里的杂念始终挥之不去,结果只能是
望着车窗前漆黑的夜幕发呆,宛如泥俑。

杨立握着方向盘忽道:“今日韩海涛的手艺,似乎对你冲击不小。”

“唔。”李博性情坦诚,对于心中慌乱倒也不刻意掩饰。

杨立发出一声表示理解的叹息,劝解道:“哎,其实也没什么,不必太在意别人,你只消
按自己平日的步调来就好。”

李博苦笑道:“谈何容易。”

“若是你发挥出最佳水平,难道还不能确保胜利么?”

“不能。”李博毫不犹豫地回答:“先酱与后酱两种手法虽各有长短,但到了极致后,后
酱总会胜出先酱一筹,这已不是手艺高低,而是天然固有的差距,避无可避。就算我二人
同臻化境,我也始终输他半分。”

“他能用后放酱的手法,难道你就用不得么?”

李博摇了摇头,道:“后酱一道,非旦夕之功。仓促临阵磨枪,胜算更低。”

“这么说来的话,岂非你输……”杨立踌躇一下,换了个相对柔和的词:“……获胜的几
率降低了?”

李博将身子往座位后用力一靠,长出一口气,闭目徐道:“杨兄,路边把车停了罢。”杨
立不知他要作什么,连忙把车子靠到路边。李博道:“杨兄你把我送到这里就好,我想一
个人走回去。”

“呵呵,知道了。”杨立理解地笑了笑,“夜深人静,正适合一个人潜心冥想。那么我就
送你到这里吧,明天见。”

李博推开车门下去,转到驾驶座这边的窗户外侧,忽而认真说道:

“杨兄?”

“唔?”

“今天中午的电话,其实不是你女朋友,而是韩海涛打来的吧?”

杨立猛地听到这句,全身剧震,白皙的脸色急遽间涌起紫云。待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李博
已经离开了车子,悄然而去。

李博下车的地方距离他的住所隔了大约三条街,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街上空无一人,象是
下班后的电影厂布景,寂寥空落。他一直很喜欢这种氛围,纯净且安详,能让自己的脑子
清澈那么一会儿,全无干扰。

皓月当空,南天群星在天幕上清晰可见;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饶是李博思绪满腹,一瞬
间也不禁沉醉其中。刚才体内翻腾的烦躁惊惶之气,似被这阵风纱荡涤一空,一时胜负之
心竟淡泊下去。

就在李博即将接近自己家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两个人影在面前晃动。他环顾了一下四
周,一下子看到了远处停着的那辆蓝博基尼。

以李博的聪明,立刻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拔腿要跑,却听背后“呼”地一阵拳风冲
过,随即剧烈的疼痛从腰眼向全身扩散开来,迫使他停下脚步,痛苦地弯下腰半蹲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脚飞来,正踹中李博小腹,他整个人惨呼一声,仰面躺倒在地。

“老板,够了么?”一个男人的声音。

“让我来看看这孙子的惨样。”

李博听到声音,勉强抬头去看,看到宋献忠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表情爬满了报复的快感
。而刘一鹏则安静地站在旁边,双手抄胸,气定神闲;刚才他那一拳一腿干净利落,不愧
是练家子。

宋献忠嘴里叼着烟卷,蹲在李博身旁,悠然弹了弹烟灰,趾高气扬地低头嘲弄道:“怎么
样,优等生,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会挑毛病吗?你现在给我说说呀!”

“连打人都是别人代劳,你真可悲。”李博说的很慢,腰间的疼痛让他艰于开口。

宋献忠大怒,对着李博就是一脚。“你还敢嘴硬!”

“我保留……咳咳……控告你的权利。”李博个性要强,现在虽然身陷险境,也不肯服软


宋献忠怒气更盛,他索性丢开烟头,大嚷道:“你告去呀你!我打死你个孙子,看你那张
臭嘴还敢喷粪不敢!”一边嚷着一边用脚猛踹,李博毫无还手能力,只好屈起身子默默忍
耐。

刘一鹏开口道:“老板,别踢胸口和头,那样会惹麻烦。”

“呸!”宋献忠悻悻住手,吐了口口水,转来去踢他的背部和屁股。这个纨绔子弟看起来
是真发火了,他不能理解这世界上怎么还有人敢当面折他的面子,这太荒谬了,一定要好
好纠正。

正当宋献忠打的兴起,突然远处“唰”地扫了两道强光,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由远及近。
刘一鹏反应最快,他一把拉住宋献忠,急道:“老板,别让人看见,我们快走。”

宋献忠显然还未尽兴,他望了眼远处开来的汽车,恨恨骂了句:“算你小子今天走狗运,
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给我记住!”说完他和刘一鹏匆忙朝蓝博基尼跑去,完全
没注意到自己脚下发出清脆的嘎巴一声。

他们两个驱车离去的同时,那辆汽车恰好开到了李博身旁。车轮“吱”一声停住,杨立飞
快冲出,将李博扶起急声道:“喂,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李博虚弱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事。

“刘献忠那个混蛋也太过分了。”杨立一边搀扶起李博,一边愤怒不已,两道剑眉纠成一
团。

李博道:“杨……杨兄你怎么去而复返?”

杨立面色一黯,不自觉地把视线转向别处,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要回来跟你解
释清楚。我受韩海涛所托不假,但对于他的计划则是一概不知。当初韩海涛来找我,只说
你和他虽是宿敌,却惺惺相吸,所以让我帮忙创造个机会,好让他有个机会请你吃饭。我
想这也并非什么坏事,就答应了……”

“呵呵。”李博无力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谅解。杨立把他搀扶到了车旁边,
李博撑住车门,喘息不已,他身体瘦弱,刚才那一顿打受创匪浅。

“真的不用去医院么?”

“不必,只是挨了几下,回家躺躺就好。”李博拍了拍身上的土,习惯性地去摸上衣兜,
脸色陡然变色。杨立瞧出他的变化,还以为是受了内伤,慌忙道:“快,还是去检查检查
吧。”

“我的U盘不见了……”李博说。

听到这句话,杨立面色如罩寒霜,李博的U盘里放着这次Case Competition的全部报告,干
系重大。如果丢失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刚才推打的时候掉出口袋了,肯定就在附近。”杨立镇静地说,他回到车里摸了一
圈,取来两支手电。两个人打着手电在草坪上晃了几晃,很快两道光柱汇聚在了一处地方
,在光柱笼罩之下的,是一摊散碎的U盘残骸。

看着这堆已经毫无价值的残骸,杨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Case Competition 内容繁复,千头万绪,为此要准备的材料也相当的多,非朝夕可就。
为了撰写报告,李博已经花费了数月之久,如今一朝丧尽,想要赶在比赛之前从头补回来
,根本不可能。

“你,你有备份吧?”杨立紧张地问,他甚至不敢去看李博的脸。

李博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虽然他的报告作了备份,但只限于那些庞杂的背
景分析数据和粗糙提纲,而报告的精华部分——向公司提出的合理化建议——却已经荡然
无存。

先是韩海涛在泡面方面出乎意料的技术,然后是舒曼教授的出席、宋献忠的报复,现在连
辛苦经营的U盘也丢了。上天似乎刻意要跟李博作对,精心策划出一个又一个事情来摧毁
他的骄傲。

他的自信,此刻彷佛一颗拥有无限质量的恒星,开始无可避免地向内坍塌,直至极致的奇
点。

对此,李博表现的非常平静,那是一种绝望过后的哀伤,以及哀伤所滋生的沉默。他谢绝
了杨立的好心陪同,神情恍惚地径自走回自己的家里。他把厨房的灯打开,澡干净手,开
始煮面。

为什么要煮?煮给谁吃?他都不知道,只是有着那么股强烈的冲动。所有的人,在情绪极
度低落的时候,就会作一些事努力让自己平静。有些人会喝酒,有些人会熨衣服。而李博
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泡面。

面是现成的,李博熟练地烧水、放锅、撕泡面袋。当他撕开袋子时,就听“咔吧”一声,
面块从中间断裂成两块。李博一怔,现在自己竟然连干面块都拿不稳了。

李博定了定神,重新换过了一包。此时已经接近午夜12点了,在这时候煮泡面,不能用太
油腻的调料和配菜,对健康不利。所以他选择的是中虽的雪菜面,而且只放蔬菜包,调料
包只放半包,并撕了三片莴苣和一点点鸡精;莴苣性淡、鸡精性稳,加上中虽的方便面向
来用油少,口感偏软,极适合作睡前消夜,因为易消化,且暖胃消食。李博半夜温习功课
累了,常作这样的面吃,对于做法熟极。

可今日他的动作却全无以往行云流水般地流畅,丢三拉四,手脚生涩,以往从准备到
出锅只消四分钟,如今却花了近六分钟,而且调料、汤水洒的满灶台都是。

等到热气腾腾的泡面端上桌子,李博只吃了一口,就颓然放下筷子。

李博常说,每一袋泡面,都有自己的生命;滋味的好坏,就取决于生命是否能燃烧到最高
峰。而现在的这一碗面,显然已经死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厨师赋予过灵魂。面
条滞涩,糊中夹硬,浓汤郁气沉沉,毫无生气;味道中没有了往常那种意气风发的蔚然气
度,吃起来有如死灰。人说琴随心声,剑走神意;如今这一锅面,正如此时的他一样。

李博坐倒在狭小的厨房中,双眼空洞地望着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腾,在半空勾画出几道不知
所措的行迹……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他接到一个电话,舒曼教授要求他去办公室面见,李博
只好勉强打起精神来到大学。他猜想也许是为了比赛的事,不过现在自己的存稿已经没有
了,无论怎样结果都是注定。汇总了备份后,他发现自己整整损失了一万五千多字,这在
比赛之前是绝不可能补完的。

舒曼教授的办公室位于一个小山坡上的一排独立小屋,周围长满了榉毛树和淡蓝色的雏菊
,看上去更象是一栋乡间别墅。李博来到办公室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
进。”

李博推门进去,屋里堆满了各类管理、金融和市场营销方面的书籍与期刊,仅有的一张原
木桌子挣扎着在角落里占有了一席之地,彷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书桌后的舒曼教授正在翻阅一本杂志,他看到李博进来了,和蔼地招呼他坐下。李博局促
地望着这位满脸皱纹的老人,神情迷惑。舒曼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开门见山地说:“李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杨已经告诉我了,我对此很遗憾。”

李博沉默不语。

“杨还告诉我说,你的U盘很不幸地被弄坏了,里面有你的报告。”舒曼教授说,“这真
是个悲剧。今天他甚至还恳求我将比赛延期。”

李博抬起头来,他没想到杨立居然这么做。看来他一直为自己“出卖”了李博而感到内疚


“但是我拒绝了,比赛不会因为某个选手没准备好而推迟,那对其他人不公平。”

“这我理解。”李博回答。

“但我希望你不要放弃比赛。”

“这个……”李博苦笑道:“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已经损失掉了全部的重要段落
,字数太多,不可能在几天内写完。后天就比赛了。”

舒曼教授盯着他,深邃如霍普金斯般的湛蓝色眼睛眨了眨,忽然开口问道:“

“告诉我,李,你的损失有多大?”

“数据分析的一半,以及改进建议的全部,大约一万五千字。”

李博的声音很慢,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反复回忆的事情。[cchere.net 西西河 马伯
庸]

“一万五千字?居然有这么多?”舒曼教授眉毛挑动了一下。

“是的,教授先生。”

“大部分都是关于如何改进案例中存在的问题么?”

“是的,教授先生。”

“你打算在Case Competition中向评委和观众们展示这些东西?”

“曾经是。”李博刻意使用了过于时态。

舒曼教授呵呵一笑,他示意李博坐下,然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
轻敲击桌面,发出好听的韵律。舒曼教授当年在二战时期曾经是美军的通讯兵,喜欢用手
指敲摩尔斯电码,现在已经演变成他开始上课的招牌动作,“舒曼的电报”在这所大学里
非常有名。

“李,告诉我,这些案例的分析是作给谁看的。”舒曼教授忽然问道。

李博迟疑地回答:“评委和观众?”

“错,你的报告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用处。”

“那么……是我自己?”

“这个回答很哲学,但仍旧不对。”舒曼教授用手指了指杂志封面西装革履的人物,“你
的分析,是要给案例中的那家公司决策层的决策者们看,去告诉他们哪里出了问题,要如
何改进。”

李博点点头。

“案例中公司是家国际化大企业,那些高层人士都很忙碌。你觉得,他们是否会象本市妇
女慈善基金会的人一样悠闲,耐着性子听你说你的冗长报告?”

“可是,您还没看……”李博试图辩解,却被舒曼教授一个坚定有力的手势制止:“不必
辩解,超过三千字的商务报告必然是冗长的,这是定律。”

舒曼教授喝了一口咖啡,继续严厉地讲道:“作为一个公司的总裁,你也不希望每天花上
许多时候去看厚厚的一摞报告吧?他们所需要知道的,是一针见血的分析和简洁明了的建
议。一个成功的分析,必不会超过十页。”

李博猛然抬起头,他从舒曼教授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

“WHY很重要,比WHY更重要的是SO WHAT。一个完美的案例分析,不是汗牛充栋的数据堆
砌,而是化繁而简,自庞杂的数据中萃取出精华,并用最简约的语言告诉决策人。简洁才
是力量。兰斯开特方程为什么如此优美,就是因为它的简洁。”

这一番话说的李博连连点头,他原本是个完美主义者,务求要在报告中求全责备,每一个
问题都要详尽论证,事无巨细,一个小点都不肯放过。所以他的报告论证严密、逻辑清晰
,而且长。

“我明白了。”李博若有所思,眼神就象逐渐加热的面汤,似乎重新翻腾起来。

“很好,这一万五千字的损失也许是你的机会。”教授笑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博道:“是的。”随即他不太理解地问道:“可您为什么要特意要找我来说这些?”

“我说过了,我喜欢实力相称的优美较量,不希望任何一个天才因为一些可笑的原因缺席
。”舒曼教授笑眯眯地用几个指头作神秘状,“何况我还有一个很私人的理由。”

“什么?”

“我盼望明天晚上能够吃到两碗美妙的面条,而不是一碗。”

“您会如愿的。”李博简短地回答,铿锵有力,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如果这时候有一位
高僧在旁边为他相面的话,就会说这位施主已经“顿悟”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比赛前夜。韩海涛的家里早早就变的很热闹,大家都听说两位留
学生里的王者要在今天比赛厨艺,于是纷纷赶来看。在这种敏感时刻,这场烹饪比赛的胜
负显然意味深长,更何况担任评委的是学生会会长杨立与大名鼎鼎的舒曼教授。

“奇怪,李博怎么还没来?”韩海涛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0分钟,但门口还
是毫无动静。大家都在翘首以盼,不时窃窃私语。其实最盼着李博出现的是韩海涛。他今
天特意穿起了大厨用的披挂,站在灶台前缓慢有致地摩娑着方便面袋,发出低沉细腻的沙
沙响声,两道如炬的眼神始终不离大门,可见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与李博全力一战了。

周围围观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宋献忠打人的事,于是就有好八卦的人说李博昨天晚上已经被
打成残废,来不了;也有人说李博忙着在家里忙着重新撰写报告,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烹饪
上云云。一时间人声鼎沸,大家都在交换八卦。

杨立不安地松了松左腕上的手表,回答道:“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我听说他被宋献忠打了,连U盘都被踩碎,损失惨重。现在他是不是在忙着重写报告?
”韩海涛眯起眼睛,凑到杨立跟前悄声问道。他的猜测不无道理,烹饪比赛毕竟不是正式
比赛,赶在明天Case Competition之前弄完报告才是最要紧的。

只有象韩海涛这种已经万事俱备的人,才能如此气定神闲。

“别着急,时间不还没到么?”

舒曼教授悠然地说道,于是韩海涛和杨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对视了一眼,继续等待起来


当距离开始时间还差三十秒的时候,大门传来响动。几十对眼睛霎时都集中在那里,死死
盯着门把手转动,随即李博推门走了进来,整个人沉稳阔步,就好像八十天环游地球归来
的福克先生,这在人群里引起小小的欢呼。

韩海涛沉吟未动,他试图通过李博的举止来看穿他的心理状态,但却惊讶地发现此时的李
博内敛而沉静,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和斗志,象是一尊历经磨砺终成正果的佛。以他的敏
锐,居然无法从李博身上感觉到一丝波动。

韩海涛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紧张了,手心沁出汗来。一个强横的对手不可怕,可怕的是
一个难以捉摸的对手。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李博的自信应该已经被自
己设下的局完全摧垮,而宋献忠的意外出手更让胜负的天平偏向自己;无论是泡面还是
Case Competition,他自信绝不会败在李博之下。

但他与李博的视线一接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这些自信不那么确定了,那双沉静的眼睛
未露出一丝情绪,平静的可怕。

韩海涛突然注意到,李博手中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食材与原料。塑料袋是黑色的,
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只有一点可以确定,食材绝不会很多,因为袋子相当的小。

李博冲舒曼教授与杨立略一点头,杨立担心地问道:“可你的报告……”

“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他淡然回答,舒曼教授唇边浮出一丝笑容,他虽然不懂中文,
但却可以猜到李博说的是什么。

李博又转向韩海涛,笑道:“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韩海涛一瞬间有些失神,但他毕竟身经百战,很快精神恢复过来,回答道:“可以,不过
从谁开始呢?”

“客随主便。”

“那么我就先献丑了。”

韩海涛当仁不让。烹饪比赛之中,裁判第一次试吃之前的口腔最纯净,没有任何味道干扰
,最容易品味出食物中的精妙,是以先烹先尝者占有优势。

他双臂伸展,长舒一口气,把胸中疑惑一吐而空。现在不是猜疑的时候,纵然有百般心思
,到了比赛场地便不可去想了;心无旁骛,酬注一道,眼中只有面、料、水、火四样东西


一时间屋子内安静无比,众人都紧盯着韩海涛,心中猜测他会煮什么泡面。韩海涛一步一
步走进厨房,每一步都蓄劲满膛,旁观的人似乎能听到这张大弓逐渐绷紧的声音。

灶台早就擦的油光锃亮,一尘不染,两支钢精锅横在灶台之上,左右分立,鼎峙岳镇,自
有一番气韵。

等到韩海涛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人群中不禁发出低沉的惊讶声。

今天韩海涛做的是红烧牛肉面,这在诸多泡面种中最为华丽、高贵,恢弘大气,气象万千
,被称为“面之帝王”。这类泡面味道虽好,但是品牌极为泛滥,想做出与众不同的口味
,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韩海涛摊出来的是劲无双的干面、飞凌的蔬菜包、日卿的调料包,一看便知是精挑细选出
来的上乘组合。要知道,泡面品牌不下几十种,每一种的面条与调味包都各有巧妙不同,
其中的组合千变万化;要从这许多品牌泡面中挑选出最佳搭配,得经历多少实验、花费多
少心思,所以观者无不赞叹韩海涛用功之深。

但是大家同时注意到,韩海涛手中却没有作红烧牛肉面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肉酱包。

泡面的至尊在红烧牛肉面,而红烧牛肉面的精髓则在肉酱包中。面的成败,完全取决于肉
酱包本身的素质是否优秀,在面中化开的是否及时。

而此时韩海涛居然没有准备肉酱包,难道是忘了吗?

就在大家疑惑的时候,韩海涛略一弯腰,从灶台下抬起一支锅来。他将锅盖掀开,人群不
禁发出“哦”的一声。

原来这锅里是已经事先炖好了的红烧牛肉,肉块饱满,汁色鲜明,两者混融粘连,半汤半
羹,使得整个表面泛起香醇的暗红色泽,味道深切入髓后又满盈外溢,实在是炖到了极致


杨立这时却站起身来,对韩海涛说道:“海涛,等一下,你这样作,是犯规的。”

泡面竞赛,顾名思义,即是方便面的比赛,考较的是处理方便面的手艺。假如选手在煮面
时随意加入其他熟食来提升味道,实际上就等于是看谁加的熟食更加美味,大大违反了比
赛的本意。是以方便面比赛中,原则上不允许使用熟食作为配料。

韩海涛听了杨立的提醒,偏头笑道:“杨兄,我自然知道,我用的却不是肉。”

说罢他将盛着红烧牛肉的锅子端到钢精锅前,侧手一翻,粘稠的肉汁无声无息流入锅中。
杨立见他只是用汤水而非牛肉本身,也就不好说什么,重新坐了回去。旁人见了,还是暗
自惊叹,为了作出上佳滋味的泡面,韩海涛居然不惜工本,炖了一大锅红烧牛肉却只取汤
汁。

还未等旁观者感叹完,韩海涛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他双手彷佛拥有魔力,只轻轻在灶台
上一拂,各种东西便自动归位,叫人眼花缭乱,手速就是跟星际争霸的职业玩家比也不遑
多让。

“啪”的一声,韩海涛扭开了煤气,火苗噗地一声跳了起来,开始温柔地舔食着锅底。杨
立咦了一声,问李博道:“你不说开煮须用大火攻之么?为什么韩海涛却用了中火?”

李博笑道:“泡面之法,千变万化,其实没有一定之规。寻常烹煮用的是水,自然要用大
火催融调料,软化面筋;而韩海涛如今以肉汁代水,本身已经蕴藏了无数味道,便不可贸
然兴火,需以中火慢慢逼出味来,才能透彻。”

杨立“哦”了一声,韩海涛为了这面可谓是用尽心思,而李博一眼即能洞悉其中精妙,也
极可怕。想到这里,他不禁去看李博,发现后者仍旧一副淡然表情,平和温良,与以往大
是不同。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杨立连忙收回注意力去看韩海涛。韩海涛这时又让大家吃了一惊,他
拿起了另外一个锅,倒入开水,投入面块,点开了大火。一时间两个锅并行而起,一个咕
嘟咕嘟慢烹细熬,一个却是旺火猛进。越发奇怪的是,韩海涛不投调料到后一个锅中,只
是任凭白水清煮那面条,教人摸不到头脑。

说话间,肉汁锅内的温度逐渐升高,而锅底肉汁浓郁的香气也随热力蒸腾飘然而出,
一时间满屋生香,闻者喉咙都是咕噜一声。韩海涛这一次似乎没打算作丝毫保留,屡屡出
人意料,似乎决意从一开始就用最张扬的手法先声夺人。

待少等了一分多钟,韩海涛拿起筷子在锅中一搅,汁水迸飞,肉香四溢。一旁的水锅也同
时开了锅,说时迟,那时快,韩海涛举重若轻,轻使一个霸王举鼎,只手抬起水锅,右手
抓过一双筷子在水中一搅,面条如同游龙一般自然缠绕到筷子周围。韩海涛再猛然一拽,
面条便随之轻轻弹起,直飞入肉汁锅中,水锅中只剩下一汪清水,半根也没剩下。

周围见他使出这样的神技,掌声雷动,都一起叫起好了。韩海涛已经入了禅定,对外界全
无反应,双目只盯着灶台;他右手一起,一个玻璃锅盖旋即盖再锅上,严丝合缝,登时斩
断香味,随后把火关小了半格。

“杨兄,你是想问为何韩海涛要这么作是么?”李博这次先笑道,杨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
头,点头承认。”

李博道:“肉汁作汤,固然美妙,但却有个天然不可调和的矛盾:肉汁要用中火逼味,而
面条却要大火催软。倘若以普通手法将面块搁进去一并烹煮,开大火则肉香散尽,开中火
则面条夹生,难以使面条本身与肉汁同进退,更不要说相融了。”

“所以韩海涛特意用了两个锅?”杨立也看出些什么。

“不错,韩海涛准备了另外一个锅,先用清水将面条煮软,然后再与已经化开的肉汁相阖
,两者便可圆融一体,水乳交融。只是要作到这一点,必须控制两个锅同时达到最佳状态
,肉汁化开之时也即面条舒展之日,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若是错过,再重新烹煮味道就
完全不同了。”李博顿了顿,又道:“而且不光要捕捉到这稍现即逝的时机,还得以最快
的速度把面条移到肉锅中,这亦是难点。”

“我刚才看到他的手法好利落,用筷子在水里一划,面条就全跟着出来了。”

“这个叫作揽月式,不光考验使筷子的功力,而且面条本身还必须弹力十足,否则仍会拖
泥带水。韩海涛显然在选料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选了最筋道的劲无双干
面,既弹性好,而且面皮干爽,不带水。否则夹面的时候若让清水进了肉汁,滋味就有了
杂质。他考虑的好生缜密。”

“这也是那个什么后酱派的吗?”杨立听的瞠目惊舌。

“不错,本质上来说,这‘二士争功’也是属于后酱派的一种比较极端的手法。”说到这
里,李博赞叹道,“我本以为能够猜到后酱派的极限,但想不到韩海涛又将其推升了一大
步,他真是天才。”

杨立看了看他,诧异道:“你莫非不担心自己胜负么?”李博也不回答,只是作了个手势
,叫他继续去看。

厨房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中,却孕育着更璀璨华丽的冲击。韩海涛肃立在锅
旁,不见一丝松懈,整个人聚精会神,好似连灵魂也一并放入锅中烹煮一般。在火力之下
,锅中咕噜作响,玻璃锅盖上蒙着一层白气,正是蒸汽挣扎欲出却徒劳无功的痕迹。

刚才的香味已经散尽,但每一个人都抽动着鼻子,本能地预感到此时的平淡却意味着等会
儿更大的冲击。

约摸过了两分钟,韩海涛动了。

他也不等坐面,呼地挪开锅盖,一阵混杂着醇厚肉香与小麦清香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奔涌而
出,似海啸般拔地而起,侧立千仞之高,而后以万钧波涛之气势轰然落下,席卷整个大厅
;众人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觉得呼吸一窒,一瞬间竟似被这香气仆倒,两股战栗不稳。

杨立勉强控制住自己心神,却看到韩海涛没将锅中直接倒进碗里,而是又用了一个揽月式
,把面条尽数夹入旁边那清水锅里,涮了一涮,拿出一个漏勺捞起面条沥干了水,盛入两
个盘中,以青菜叶子垫底。

“如此煮法,肉味早已经渗入面条腠里,无须加任何佐料已经够味;倘若仍以肉汤配面条
,反而腻了。”李博悄声给杨立解释道,“所以他特意 在出锅后又涮了一遍,洗去面条
身上的浮味,只留内中所蕴,配以青菜,外淡内醇,则既具上佳口感,又够清爽。看来那
锅清水除了煮面,还隐藏着这样的用途啊”

杨立只是唔唔,却不答话,因为韩海涛已经将两个盘子端过来了。看韩海涛的脸色,刚才
那一番功夫消耗了极大心神,可见家宝不可轻与,佳肴不可轻得。

杨立和舒曼教授举筷就吃,两人均是低头沉默不语。围观的人看的是口水纵流,只恨自己
福浅不能吃到,有个别的甚至拼命张大鼻孔猛吸,希望能在空气中多吸入几个分子。

只有李博看出来了,韩海涛煮的虽然是面,但却不仅仅是面:从一开始,观众们的心理就
已经被韩海涛所操纵。适才他故意放出肉汁香气,满盈大厅,先钓足了观众胃口,而后用
锅盖斩断气味来源;闻者正陶醉其中,却猛然没了,就会象吸毒没大烟一般心急火燎,求
之欲渴。这一诱一断,就无形使得观众的渴望上升了数倍,届时吃起面时则更觉美味。一
个上乘的厨师

李博不得不承认,这一碗红烧牛肉面从开始到结束,韩海涛可以说是将每一步都考虑到了
,面面俱到,殊无遗漏,而且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达至完美,是一件完美无缺、全
无破绽的杰作。

韩海涛也是这样想的,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发挥的这么好,真正到了人面合一心意相通的
境界。

面对这样的敌人,李博究竟是否还有胜算?想到这里,韩海涛不禁转头去看,从李博的表
情,他看出李博对这碗面有着极高评价,但也仅仅能够看出这一点罢了。这个对手还是一
副淡然神情,不见任何恐慌或者畏惧,刚才汹涌的华丽浪涛到了他这里却成了春风拂柳,
力无处使,轻轻化为无形。

韩海涛找了把椅子坐下,沉默地盯着李博。

杨立与舒曼教授这时候已经吃完了,盘中干干净净,分毫不剩。两个人的表情难以描摹,
那是一种接近圣洁般的满足,自面部荡漾开来,推展到四肢百骸,将身体彻底消融,只将
灵魂拔擢到一个新的层次。

足足十分钟,两人都不置一词,久久无法作声。等到他们恢复神态之后,李博已经站到了
灶台前面。

“我希望看到的是强者之间的拼斗,不要让我失望。”

杨立听到舒曼教授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时,所有人包括韩海涛在内,都注视着李博,和他
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人都很好奇,想知道究竟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与刚才那盘红烧牛肉
面抗衡。

李博拿起塑料袋,把它倒在灶台上。韩海涛的脸色骤变,那只是极普通的一包泡面,别无
他物。旁观者都开始窃窃私语,杨立几乎站起身来,他张大了嘴,唯有舒曼教授双手抄在
胸前,安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眼神却严肃无比。

李博开始动作了。

他撕开包装,拿出一块面,扔入锅中,又把调味料点入,浇入煮沸的开头没顶,盖上
锅盖。过了三分钟,掀开锅盖,将面捞出来放入碗中。当这碗面端到舒曼教授和杨立面前
时,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三分钟多一点。

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他这种烹饪方式惊呆了,他们都快想不起来这种古老陈旧的办
法,如今却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韩海涛激动地站起身来,面色涨红,指着李博很失态地大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泡面。”

“就是这样?”韩海涛觉得这根本是一种侮辱和嘲讽,他很愤怒。

“泡面,毕竟是要用来泡的啊。”

李博淡淡对韩海涛说道,同时把碗递给了他。

简单、直接,真实、没有任何后着,没有任何花俏与噱头。

这就是返濮归真的泡面。

次日,李博大胜。

所以,这个故事讲的并不是泡面,而是简单。